危怀风脸上肌肉紧绷, 额头青筋突暴,想起来时在树林前看见的那一群村民,压抑道:“固壁不战, 全城戒备。”
九龙坡战线已丢,普安县是最后一座可以捍卫的城池,面对羌人的疯狂挑衅, 越是冲动,越容易一败涂地, 危怀风只能选择放弃救人。
厉炎坐在一旁,听完危怀风的决断后,眉头紧锁,他原是四方八寨里火云寨寨主, 危怀风起事后,他带领寨里兄弟跟着从戎, 如今已是颇有威望的一名虎将。
“羌人在外面烧杀抢掠,便这样眼睁睁看着不管,我心里过不去。”他坚决起身,向危怀风拱手,“怀风,让我率一百人前去驱贼,保准无误!”
“固城不出,任何人不可违令。”危怀风不容置喙。
“可是……”
“敌进我退,敌集我散,敌大我避。”林况打断厉炎的话,语气平和,但不减半分气势,“羌人在这个时候前来挑衅,便要引我们上钩,避而不战是对的。否则整个普安县都会落入他们手里,后果不堪设想。”说着,态度愈发严厉,“莫要忘了,西陵城便是前车之鉴。”
厉炎想起因为要救人而率军出城的樊云兴,拳头一紧,愤恨地坐回座上。
※
岑雪在房里补觉,睡醒时,日头微斜,树角蝉声大作,约莫已是午后。
窗底下蓦地传来狗吠声,有些耳熟,岑雪起来,推开窗户一看,一抹黑影扑进来,压得她差点跌坐在地,脸颊被湿濡的舌头一舔。
岑雪啼笑皆非,拉开它,认出是阿黑。数月不见,昔日可以放在手掌里的小黑狗早已长大,毛发黑亮,眼眸深棕,吐着舌头来蹭人的模样,可爱又憨傻。
岑雪揉了揉它的头,放它在地,转头去看外间,榻上空无一人,危怀风不知何时已起身走了。
昨天夜里,两人都是一宿没睡,林况说这些天他疲于应付羌人,已有许久夜不能眠。用完膳后,岑雪便叫他休息,他硬诓她上床,说他在外面榻上躺着便好,她信了,结果一觉醒来,外面空无一人。
岑雪走去榻前,伸手摸褥垫,更无余温,心里越发断定危怀风骗人,有些生气,走去屋外。
阿黑跟上来,像是要帮人赔罪,不住仰头摇尾。岑雪走去槐树下,捡了根断裂的树枝扔开,阿黑“嗷”一声,机灵地奔过去,叼着树枝走回来,放在岑雪跟前。
岑雪莫名心软,捡起来,在它脑袋上轻敲一下,故意做了个扔树枝的假动作。阿黑撒开四蹄奔到半路,茫然地原地转圈,看见岑雪手里的树枝,委屈地走回来。
岑雪失笑,便又逗它,一人一狗玩耍时,危怀风回来了。
“你去哪儿了?”
岑雪有意不看他,语调微扬,有股兴师问罪的气势。
危怀风走过来,在槐树底下停住,看她逗狗:“前厅谈一谈军务。”
岑雪更有些气恼,回头道:“为何不叫我?”
“你一夜没睡,不想吵醒你。”
“那你呢?”
“我睡了的。”
岑雪盯着他,不做声,阿黑在腿边蹭,催促她扔树枝。岑雪把树枝放进它嘴里,走至危怀风面前,伸手摸他的眼睑。
危怀风没避开,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睫毛垂下来,目光凝着她。
“全是黑的。”岑雪用力在他眼睑一按,道。
危怀风笑,知道她是在说他黑眼圈重,话声里带点不以为意的痞气:“看得出来?”
岑雪气极:“你又不是一块炭。”
危怀风仍然笑,拉住她胳膊,把人圈进怀里拥住,下颌抵着她发顶,道:“今晚我会好好睡的。”
岑雪感受到他起伏微弱的胸膛,蓦感心酸。
“刚才斥候来报,说羌人在城外扫荡村庄,我下令固城不出,避不应战。”危怀风说起前厅里的军务,语气倏然疲累,掺杂愧痛,更令岑雪的心一缩。
“厉炎想要率领一百精骑前去驱敌,被我拒绝了。”危怀风又道。
岑雪知晓他的愧恨,劝慰道:“此事,错并非在你。”
“但责任在我。”
岑雪哑口,想起今早看他吃面时那一副机械般的模样,以及黎明时,在树林外看见的那个满眼血丝、神态呆滞的他,心里一阵疼,窒息似的,差点喘不来气。
“你愿信我一次吗?”
许久后,岑雪抬头,看危怀风的眼神里荧光闪动。
“我有一计,或可救城外的村民一次,你愿意一试吗?”
※
城外,风声猎猎,炎日曝晒着干涸的农田,被洗劫后的村庄火光冲天,浓烟升腾,在天幕上烧开一层层的灰烬。
一支羌人骑兵扔掉火把,意兴阑珊地离开村庄,说起今日执行的任务时,无不是满脸不屑,讽刺危怀风的胆怯懦弱。
九龙坡最后一战结束后,危怀风大败撤退,主帅蒙多下令,分派六队骑兵在普安县附近的村庄扫荡,每队三百人,若能引得危怀风上钩,开门出战,则有大赏。
今日是第一天,由赫利哈率领的骑兵值岗,范围是普安县城东开外三十里处的村庄,因不久前刚来过,村里已不剩多少物资,人更是一口都无,贫瘠荒芜的村落,令嗜杀成性的羌人大失所望。
入夜后,赫利哈率军回营,预备交接事宜,及至营外三里处,忽见有同僚策马往普安县方向而去,叫住一人来问。
“大帅不是叫我们整顿一下城外的大邺人吗?夜里一样是‘整顿’的时候,赫利兄,可要一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