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说完,林况胸腔里已惊雷阵阵,厉炎急道:“那是何计?”
林况道:“当年睢阳被围,张巡也曾一筹莫展,后来巧用诸葛孔明‘草船借箭’之计,命令士卒将禾杆扎成上千个草人,穿上黑衣,趁着夜黑以后,用绳索将草人拴着放至城下。敌军误以为是城里的士卒下城偷袭,放箭射杀,结果发现是假,便不再射箭。张巡用草人借来数十万支箭,城里防备力量有所增强,往后几日,他又故技重施,继续让士卒往城楼底下放草人,敌军接连中计以后,逐渐放下戒心,不再往城墙射箭。张巡见敌军不再防备,一天夜里,组织一批敢死队换上黑衣,乔装草人攀绳下城,成功迷惑敌人后,纵火突袭,大破敌军。”
“此乃妙计啊!”厉炎激动道。
“但此计要成,必须要有人身先士卒,以必死之心,率领部将孤注一掷。”林况道。
厉炎听完,咧唇一笑:“林参军何须多言,我厉炎脚下所踏,乃我一生故土。揭竿起事,本为富贵功名,但是羌人杀我同胞,身为西陵儿郎,我厉炎宁死不让!”
当下,厉炎下令,以自愿原则,招募五百名精锐,落实“草人之计”。岑雪敬佩而不忍,私下找到厉炎,道:“援军不会无故不来,或是途中遇险,再撑数日,应有转机,我们先用草人迷惑羌人,撑住即可。”
厉炎坦然道:“既立死志,便无侥幸。姑娘不必安慰我。”
从这一天起,不止士卒,全城百姓都参与其中,开始帮忙扎草人、裁黑衣,后续又分拣草人身上的利箭,扩充军备。
岑雪一头扎入各种守城的事务里,从早忙到晚,却不敢去细想今日已是守城的第几日,最多只是算一算,今夜放下的是第几拨草人。
那日攻城失败后,羌人像是要调整战略,这些天来,白日不再发动攻击,夜里预备偷袭时,反被城楼上的草人迷惑。一来二去,羌人由主动转为被动,厉炎根据局势变化,推进草人惑敌之计,大概是在一个月黑风高、云层低压的夜晚,厉炎决定突袭。
当夜,秋风卷动旌旗,城楼上方一派肃静。厉炎与那五百名精锐换上黑衣,先放一批草人下城,羌人看见黑影游动,按照惯例放了几箭,接下来便不再理会。
厉炎眼神犀利,回头环视众人,交代道:“今夜突袭,乃是关系普安县的大事,城内百姓身死存亡,全系于我等一身。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便是箭中心口,也不许出一声、动一下,否则被羌人看出破绽,一切功亏一篑!”
众人了然,无声点头,目光坚毅。
岑雪道:“今夜吹南风,切记从北处营垒放火,大火烧营后,林参军会派人出城与你们策应,一起突袭羌人。”
厉炎点头,往身后打一个手势,众人分成数队,逐一攀上城墙,佯装成草人往下滑落。
岑雪目送厉炎,不时眺望前方,三里外,夜幕沉沉,羌人营地里一派岑寂,似乎不再把城楼这边的动静放在眼里。
众人屏息噤声,看着一队接一队的士卒成功下城,悄然往羌人北营摸去,便在最后一队士卒往下滑落时,夜空里突然飞射来一簇火光。
“噗”一声,来箭射中城楼木柱,炸开火星,箭头上竟然裹着油布,燃烧火苗!
岑雪脑海里蓦地警钟大作!
不及反应,又一支燃烧着的箭射来,击中一名往下滑落的士卒,被他揣在怀里、用来烧羌人营垒的一罐酒应声而碎,烈酒浇泼,火势迅速蔓延,将他全身吞噬!
第117章 援军 (一)
惨叫声划破夜空, 挣扎着的一团人形烈火从城墙上方掉落下去,飞射在夜空里的寥寥火箭突然中止。接下来,震耳号角声从羌人营垒里响起, 火光燃亮, 全军戒备, 一群潜伏在夜色里, 离羌人北侧营垒仅有一射远的铁甲军无所遁形。
“杀——”
不知是从哪一方传来的厉喊, 像是厉炎, 声音粗犷悍戾, 不顾一切。两方人马冲杀起来,岑雪心胆俱裂,瞪视着前方这一幕,林况大喝道:“开城门, 开战!”
岑雪有心阻止,可是一旦开口,便意味着彻底放弃厉炎与那五百名精锐, 眼睁睁在城楼上看着他们一个个被羌人斩杀……不,她不能,林况更不能, 倘若这一刻危怀风在,他也绝对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轰”一声, 城门大开,蓄势待发的铁甲军冲杀而出,为援救战友、也为斩杀羌人而浴血奋战。
这一战,从星月无光的夜半开始, 杀至苍天破晓,杀至日薄西山, 杀至又一个天昏地暗的夜晚来临……三日鏖战后,羌人冲破城楼,斩断旌旗,厉炎满身是血,按住城门,被一杆尖枪贯穿后胸,永远定格在残阳里的城门上。
普安县,破了。
※
后山城下,乌泱泱的人影像从砚台里泼翻的墨,伴随着坍塌破碎的巨响往山林里奔逃。
烽火漫天,本便破旧的城楼被烧成火海,羌人冲进城里,见人便砍,杀红了眼。一街相隔的医馆里,仍有来不及撤走的伤员以及照顾他们的村民。
“不是说有援军吗?为何十五日过去了,一个援军的影子都看不到?!”
“主帅仍然没有回来?什么?下落不明……怎么会?!”
“城破了!羌人已经进城,百姓往后山撤离,铁甲军留下应战!”
“……”
大街上满是喊叫声,周俊生挤开逃命的人潮,冲进医馆,看见母亲苏氏仍在帮忙搀扶伤员上担架,上前拉了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