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扭头看见他,大惊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该跟樊二伯在一起吗?外面都是羌人,你赶紧走呀!”
周俊生年方十六,右臂从肩膀齐断,危怀风仅安排他在樊云兴、林况等人身旁忙碌,不让他上战场。听见苏氏的呵斥,周俊生沉着不乱,扛着担架往后门赶:“樊二伯那边已有人接应,我见不着母亲,所以赶来看看。这里交给我,母亲先走!”
苏氏岂能答应,她能安心留在最后一刻,陪伴村民们帮助伤员撤离,便是因为知晓周俊生在樊云兴身旁,不会有事,眼下看见他从安全的地方跑过来,她心都要烧起来了,哪里还能撇下他?
“你不要来管我,你快走!快走!”
“都别说了。俊生,你不走,苏婶不会离开的。这里有我们在,再不济,也是十几个兄弟,杀他一波羌人没问题!”
那人说完,用力在周俊生后背一推,接住担架,扛至后门马车上。巷口突然冲来一波羌人,周俊生眼疾手快,左手利刃刺出,挡下一刀,另外两名轻伤的铁甲军拔刀挥来,合力制服羌人,贴颈砍杀。
“没时间了,快走!”
周俊生拉着苏氏上车,待马蹄奔快,身形往外探出。苏氏拽住他衣摆:“俊生,你做什么?!”
“娘,我也是铁甲军!”周俊生说完,像一头倔强的豹子,跳下马车,转头往医馆方向冲。
及至先前发生战斗的那个巷口,周俊生撑住矮墙,往里一跃,大树底下惨叫激烈,一名羌人正按着哭嚎挣扎的女孩。周俊生身形闪出,匕首刀尖从右后方往那羌人脖颈扎入,鲜血喷溅,羌人扭身挣扎,一脚踹开周俊生。
“快走!往后山逃!”
周俊生用肩膀挤开女孩,推她往外,回身接住羌人反杀来的一刀。斜刺里冲来一人,挥刀往上,周俊生跌倒在地,看见自己的手臂握着匕首,从虚空里直直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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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沦陷,后山成为整座关城里唯一的出口,尽管众人知道,等在那后面的很可能依然是羌人的刀枪,但是这一刻,在洪流一般席卷而来的恐惧里,那是唯一关于生的希望与寄托。
破城半个时辰后,城里能逃的人皆已上山,樊云兴拖着一身伤痛,长刀点地,双手交握着撑在刀柄上,怒视着从长街尽头打马而来的人。
来人骑着一匹汗血宝马,头梳长辫,方脸浓眉,笑起来时眼睛眯成狭长一缝,寒芒从其间迸射而出。
“樊云兴,你还没死啊?”
来人正是此次攻城的主将,上次在西陵城外把樊云兴砍落马下的西羌大将——蒙多麾下得力助手,贡侓。
樊云兴面无表情,应道:“命有点硬,阎王爷嫌硌手,不肯收,让你失望了。”
贡侓道:“那我这次是不是要给阎王爷搭把手,让趁早你下去报个到,省得你在这里苟延残喘,生不如死。早点下去,也好跟你那侄儿做个伴。”
樊云兴瞳孔震动,手背青筋突暴。
贡侓笑道:“怎么,人都半个月没信了,还等着呢?”
身后队伍里发出一阵奚落冷笑,看过来的目光满是鄙夷。贡侓手拽缰绳,马儿往前轻踱两步,他居高临下,看着樊云兴惨白的脸庞,慢悠悠道:“若没记错,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九日前,手底下两千人马,妄想从飞泉峡偷袭。可惜那地方早有伏兵,危廷那本手稿里不是写着的?——‘飞泉峡崖峭径窄,纵深八里,宜伏兵,忌突袭’。怎么他危家的手稿,他看得还没我们仔细?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原以为城楼上的那些草人,是他回来以后弄的呢。”
说着,贡侓往四下一瞥,后山入口狭窄,樊云兴周身仅有一百多名满身伤痕的铁甲军,像极一群负隅顽抗的丧家犬。
虎将厉炎已死,参军林况不见人影,莫非那把他们唬在城外数日,不敢贸然往前进犯一步的草人之计乃是林况所出?
不,不像。林况若是有那本领,西陵城不至于丢,危怀风不会被他们杀个措手不及,在九龙坡一败再败……一切似乎是从危怀风在九龙坡最后一败开始的。先是利用被关押的村妇伏杀大羌勇士,接着顺水推舟,散布谣言,动摇他们的军心,让他们王八一样躲在九龙坡里疑神疑鬼,半个月不敢往前迈进。
要不是有人帮忙解决了严峪派来的援军,现今被杀得落花流水的八成就是他们了。以危怀风那股狠劲,秋后算起账来,睚眦必报,那时候,被钉在城门上的厉炎便是他们这一行羌人的下场。
斩草不除根,必有后患。今日既然来了,便要找出躲在危怀风背后的那个人,否则纵然有功,心里也有气难以泄出。
贡侓目光扫过众人,慢慢往山上掠去,樊云兴戒备道:“列阵!”
话声甫毕,那一百多名“丧家犬”应声而动,分成三列,一层层堵在面前,拦住山林入口。
贡侓挑眉:“你还敢拦我?”
樊云兴漠然:“狗进家门,自然是要拦的。”
贡侓勃然变色:“你有脸骂人,倒是也撒泡尿照一照自己,你我眼下究竟谁更像狗?”
“畜生撒尿才要自照,别拿你们羌人的习惯来套我。”樊云兴已不欲多言,视死如归。
贡侓败于口舌,咬牙切齿,身后一名副将劝道:“将军,不必跟他废话,区区一百人,刀一抡,杀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