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悲咽,关城四处是飘零的枯叶,木莎走在风里,走完一条又一条街道,走向城门。城楼已被焚烧成灰烬,石块垒砌的城墙光秃秃、孤零零地耸立在月夜下,有一人被钉在城门上,双足悬空,身躯僵直,头颅低垂着,手里虚握着一把残破的剑。
木莎屏息,一步步往前走,抬头看清那人的脸庞。不是危怀风。是谁?木莎辨认不出,却在陌生的面孔前心痛如锥。身后是一具具为守城而倒下的尸首,眼前也是一个个用生命来抵御刀枪的血肉之躯。她难以想象,在此以前,这里究竟经历着怎样残酷、煎熬的交战。
夜风凄厉,俨然哀嚎,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木莎转头,看见一人走过血泊,衣袍底下满是殷红,四目交接,来人步履一顿,投来的眼神里布满愧怍与伤痛。
“大嫂。”林况凄然道。
“怀风呢?”木莎问。
林况悔痛交集,道:“怀风外出突袭羌人,尚未回城。”
“多久了?”木莎的声音开始发抖。
林况道:“十五日了。”
风声尖啸,像一根利刺扎进耳膜,木莎大脑里一片嗡鸣,她努力平复,道:“何时回来?”
林况不再说话,月光照着他惨白的面庞,他眼里泪水汹涌。
木莎感觉耳膜底下的那一根刺径直扎进了心脏。
※
五更,黑不见底的夜空突然裂开一束蓝光,轰隆隆的雷声从裂缝里劈下来,灌入峡谷,瓢泼暴雨倾盆而下。
岑雪奔走在大雨里,手中的火把快被浇灭,脸颊被冷雨打得生疼。峭壁下方的角落皆被一一翻过,堆在草丛里的全是腐烂的尸首,有羌人,有铁甲军,岑雪找不到危怀风,两眼发直,深一脚浅一脚,摔倒在灌木丛里,落下来的火把被积水洇湿,彻底熄灭。
凌远从后方赶上来,扶起她,岑雪推开他,抢过他手里的火把,继续往前走。前方峭壁下黑影幢幢,甲衣在雨幕里焕发光亮,岑雪冲上去,扒开荒草,看见一具尸体,颤抖着掰过来辨认。
不是……不是危怀风。
“轰”一声,惊雷滚落,天幕在被撕开的那一瞬间闪裂幽光,岑雪浑身湿透,面白似鬼,茫然地游走在黑森森的灌木丛里。
峡谷后方突然传来隐约的蹄声。
凌远神色一惊,喝令众人熄灭火把,原地埋伏,上前拉住岑雪,缴走火把弄灭,按着人趴倒在尸堆旁。
不久,那阵蹄声飞快迫近,擦着耳廓而过,间杂几声急促的羌语。
凌远胸膛起伏,手掌按在岑雪头顶,待那声音彻底消失后,开口道:“姑娘,羌人没有退出九龙坡,这里不能久留,天亮以前,我们必须回去。”
岑雪一言不发,挣开凌远,站起来,借着模糊的夜光继续往前摸索。
凌远腮帮紧收,亦步亦趋跟着,在她快要摔倒时及时扶住,又及时放开。岑雪颤颤巍巍,弯腰扒草时,一支利箭从暗处射来,擦着她手背没入草丛里。
“戒备!”凌远厉喝,拽着岑雪拉至身后,刀挥起时,接连又砍落两支利箭。
“果然有大邺人!”一行人从雨幕里驰出,似是先前去而复返的羌人,“杀!”
“拿下他们。”岑雪低语。
凌远所率的一百名精锐已应声杀出,那行羌人约莫十五人,全然没想到藏在尸堆里的人会这么多,不足片刻,败下阵来,仅剩两人仓皇逃走。
凌远用刀押下一名活口,在其膝盖后猛踢一脚,那羌人跪倒在岑雪面前,用生硬的中原话喊着求饶。
岑雪道:“九日前,铁甲军主帅是否率人来过飞泉峡?”
“是……”
“人何在?”
那羌人支支吾吾,说不上话。
岑雪眼神极冷:“杀了。”
凌远手起刀落,鲜血喷溅,羌人倒在一旁。
岑雪瞪向另外一名被扣押的羌人,重复道:“铁甲军主帅危怀风何在?”
那羌人被她的气势所震,怔然不语,岑雪夺走一名扈从的刀,挥向他,怒吼道:“说啊!”
“我……我不知道!”羌人慌神。
岑雪泪如雨下,一刀捅进那羌人胸口里,拔刀时,力气脱卸,往后摔倒,凌远扶住她,看见她满面雨泪,眼神绝望。
“都杀了。”凌远下令。
夜雨如注,雷声阵阵,处理完所有被掳的羌人后,凌远想起先前逃走的那两人,猜测不久后势必有军队返回,劝说岑雪回城。
岑雪不语,失魂一样站着,便在这时,又有蹄声从峡谷入口传来,众人戒备,以为是羌人大军来袭,定睛看,来的是一队身着黑衣、腰佩苗刀的军人,当首之人头戴银冠,乃是木莎。
“吁”一声,木莎勒马下地,走至岑雪面前。
岑雪一身狼狈,睫毛挂满雨珠,泪痕阑干,茫然地看着木莎。
木莎心痛,上前拥她入怀,岑雪再忍不住,嚎啕大哭。
※
普安县一败后,羌人紧急撤回九龙坡,待得天亮,木莎护送岑雪回城,在城楼前集结率领来的二十万夜郎大军,突袭九龙坡。
岑雪醒来,听见前线传来的战况时,已是次日午后。春草为她端来驱寒的汤药,劝她喝下,夏花在一旁绘声绘色地说着夜郎军的英勇战绩。
“羌人也就是仗着有那份手稿,熟悉地形,才敢在外面横冲直撞,这次遇上危夫人,根本就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嘴!昨儿一开战,危夫人便放了一万只蛊虫进去,那些家伙可都是从月亮山禁地里请来的,吞人皮肉,利落得很。那帮羌人自诩什么铜头铁臂,刀枪不入,碰上那一万只蛊虫,照样魂飞胆破,丢盔弃甲。光是昨日一战,危夫人便杀了十万羌人,现如今,羌人已逃离九龙坡,躲进西陵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