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啼笑皆非:“今日忙完了?”
“没有,回来看看你,一会儿要去趟老宅。”危怀风抬眼,“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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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莎回城以后,没有下榻官署,执意要住回危家老宅。
老宅在城东,占地甚广,高墙环绕,飞檐参天,原本是一座古朴肃穆的府邸,后来被崔越之改建成风月场所,歌台林立,舞榭参差,砖墙里的铿锵之气尽数被黏腻的胭脂替代,风雨一打,败落成脏污的泥泞,仿佛那夜奔逃的伶人跪在刀下,哭花了一脸的残妆。
危怀风很反感那种气息,杀掉崔越之后,仅回来过一次,后来便一直住在官署。林况有问过他是否要修缮老宅,搬回原居,大抵是没有攒足勇气,他每次都是借口战事一推再推,关于修缮一事,更是答得模棱两可。
这次,若非是木莎,他估计依然不会往老宅里走一步。
午后秋风和煦,淡云飘飞,两人下马后,先往大门上方看。那块写着“风月园”的牌匾已被取走,梁上落着积灰,明显空出一块。危怀风心里郁气稍散,与岑雪并肩走进大门。
上次来时,夜幕四垂,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在青天白日下认真打量这座府邸。前厅是传统布局,大理石照壁,上刻飞禽走兽浮雕,背后是四方庭院,歇山顶厅堂,左右回廊绵延。往里走,则是各不重样的楼阁亭台,多是以前盛京时兴的华丽风格,荒草横生,也掩不住那股醉生梦死的奢靡之气。
“拆,必须拆!”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厉喝,接着便是另一人反对的声音。
“拆得便得重建,重建便得花钱。这也拆,那也拆,你上哪儿弄那么多钱财?”
“钱财又不用你来出,你管我上哪里弄?”
“可是眼下战事频繁,处处都是要花钱的地方,你有那能力,先捐做军费,怀风与殿下感念你三辈子!”
“拆!”那人根本不理会,吩咐完,又骂道,“是哪个畜生,把我种的松树砍了?!”
岑雪、危怀风面面相觑,往前走两步,隔着走廊里的方窗一看,果然是木莎与樊云兴。
“那是以前的主院吗?”岑雪看着木莎所在的位置,眼下所见,是一栋纱幔飘拂的阁楼,底下假山层叠,连着一座可观阁内风光的六角亭。
“嗯,叫颂园。”危怀风开口,语气比预想里平静,“以前那儿有一棵松柏,在我出生那年,她亲手栽下的。松柏旁是她的花厅,里面养着木芙蓉、芍药、牡丹、山茶、官样黄以及茉莉。每天早上,我爹会在花厅外练剑,她在花厅里浇花。”
“那你呢?”
“闲不住,满府乱跑。”危怀风说起往事,唇梢微提,目光往另一侧方窗转,认出一块熟悉的地方,指给岑雪,“那边是我五岁以后的住处,原本有一座阁楼,叫‘映雪阁’。”
“映雪?”
“嗯,囊萤映雪。”危怀风解释道,“我爹希望我像孙康一样刻苦读书。”
孙康是晋朝人,家贫,没钱买油灯,夜晚看不成书。一天夜半,他忽然醒来,看见窗外积雪反光,便不顾严寒,借着雪光在屋外苦读,传为佳话。
岑雪促狭道:“我以前有听人说,取名有时候会适得其反。被唤做‘静’的人,往往活泼好动;名为‘淑’的,则泼辣直爽;至于叫什么‘忠义’、‘守仁’的,也不乏奸猾冷酷之辈。”
换而言,危廷为他的住处取名“映雪”,则是反证他的不刻苦用功了。
“我在你心里就那么混?”危怀风忍无可忍,揉她脑袋。
岑雪躲开,笑道:“逗你的。”
危怀风仍在磨牙。
岑雪笑完,岔开话题:“你五岁起便一个人住,不害怕吗?”
“怕啊。所以天天盼着她能再给我生个弟弟妹妹,要不然,我进京见着你,也不至于那么稀罕。”危怀风明显是在报复。
岑雪心想可真是有仇必报的人,哼道:“那我可真要谢一谢夫人了,不然怀风哥哥弟妹众多,八成就瞧不上我了。”
危怀风眼皮一耷,看见她嘴角撇着,不知是真生气、假生气。岑雪忽然靠过来,主动挽起他手臂,眼眸一抬,与他含笑相视。
“哧。”危怀风忍俊不禁,捏她脸蛋。
两人依偎走着,绕完曲折的回廊,这才走到那座阁楼前。木莎、樊云兴仍在争执,一个硬要拆,一个非要拦,一群扈从屏气噤声地躲在旁侧,头都不敢抬。
“二叔以前也是这样跟夫人相处的吗?”岑雪看着嘴皮翻飞的樊云兴,讶异道。
“嗯,”危怀风点头,“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我爹为耳根清净,一般不让他俩见面。”
这话太言浅意深,岑雪一时不知该从哪里深究起,便欲问一问危廷是否知晓樊云兴爱慕木莎,前头传来一声呼喝:“怀风!你来,你来评评理!这是你危家的地盘,拆是不拆,你也有说话的份儿!”
危怀风看樊云兴一眼,见他已吵得吹胡子瞪眼睛,又看木莎,人环胸站着,头颅微扬,看似四平八稳,眼刀却锋利得快能杀人。
“重建老宅是大事,长辈做主便好,我没有什么意见。”危怀风原地站着,决定不参与这场争辩。
樊云兴皱眉,木莎忽然唤道:“小雪团。”
岑雪一愣,行礼:“夫人。”
木莎微笑:“你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