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着他,跟进宜都郡的时候,突然失去了他的下落。
铁甲军依然在按部就班往盛京前进,但是他消失了,她几经辗转,发现他调了头,从宜都郡赶往邵陵郡,从邵陵郡赶往平蛮县。
她一路地追去,在分别的那座秋山下与他相逢。时日飞转,重逢的山已被初冬的寒气笼罩,月光像一场大雾,弥漫周遭。
“你知道我跟着你?”
“不知道。”
她笑起来,眼里含泪,内心终于有了一些胜利的喜悦。
他一怔,也笑起来,内心是失而复得的庆幸与感激。
“跟着我做什么?”
“看你什么时候会想我。”
“看到了?”
“嗯,看到了。”
“不,”他却说,“你看不到。”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眼里的泪忽然就下来了。
冬夜漫长,他们牵着马,也牵着手,并肩走在月色里。他与她说危家在大邺的情况,说他的家族与父母,说他的理想与抱负,说他想争取的一切,承诺的一切。
她听完,破涕为笑,猜出他藏在话后的意图:“你是想要给我一个家吗?”
“是。”他坦然承认,问她,“你愿意要吗?”
那是入冬以后的夜,风吹在枝叶凋零的山林里,漫天是飞舞的落叶,月亮悬在天上,光泽像凝霜一样包裹着他们,她的心是即将要破冰的春芽。
“我想要与你有一个家,从此白首不离,生死不弃。你愿意吗?”
“我愿意。”
那是他们在月亮下许下的第一个承诺,她记得他那时的笑容,也记得他湿润的眼睛,温暖的胸膛。
他们在月亮下久久地拥抱,亲吻,在额头相贴时诉说彼此的愿景,说那些滚烫的誓言与浪漫。
后来,他们的确是有了一个家,家里有她栽种的松树,有她要侍弄的花草,有漂亮的银饰,酸辣的菜肴,有聪慧可爱的儿子,有最圆满的眼泪与欢笑……
但是,关于白首不离、生死不弃这件事情,他们没有做到。
风声呼啸,满眼是凌乱的月影,荒山尽头爬满及膝的枯草,像一群从地底下挣扎出来的魑魅魍魉,急切地要来把一切生机掠回地狱。
木莎在断崖前停下,看见满地晃动的黑影,夜风里卷着粗粝的沙尘,她抬头往上看,试着想象当年危廷从上方坠落下来的情形,想象他全身插满利箭,在半空里一点点失去声息的模样……那是他们在这个世界的真正意义上的诀别,她试图看清楚一些,真切一些,然而满眼里只有那一轮沉默的、孤冷的月。
——我想要与你有一个家,从此白首不离,生死不弃。你愿意吗?
——我愿意。
我愿意。
我愿意为你背井离乡,抛家叛国,为你隐姓埋名,终老异土。你也曾许诺过要与我形影不离,朝夕相伴,承诺我这一生会圆满,会幸福。
可是为什么,我们最终生死永别?
木莎泪落无声,被风吹卷的身体忽然像极一片凋零的、无根的落叶。为何而来呢?将往何方呢?天地渺渺,生死茫茫,人生于世,竟是这样的惶惑而煎熬。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木莎回头,看见危怀风、樊云兴二人策马而来,后者驻足在夜色深处,前者打马上前,看清她时,眼神里藏着隐忍的责备与担忧。
木莎冷笑。
“来这儿做什么?”
“接你。”
“接我?”木莎感到好笑,脸上血泪混杂在一起,“去哪儿?”
危怀风道:“回家。”
第125章 相认 (一)
午后, 暖阳铺洒在光洁的梨花木案头上,风里飘来幽淡的槐花香,岑雪写完家书, 再三确认无误后, 叫春草交给金鳞, 加急送往郢州。
西陵城的战事已告一段落, 羌人一败涂地, 五十多万大军尽数覆没, 龙涸城、平沼城被危家收回。
明日, 前来救援的霍光、裴敬、谢存义等人便要领兵离开,先赶往雍州为王玠应对朝廷那边的压力。危怀风吩咐官署今日设宴,一则是庆贺大捷,二则是为霍光等人酬谢、践行。
春草走后, 岑雪伸伸懒腰,走至屋外透气。
阿黑被接进官署里来了,住在危怀风那间院落的墙角, 它爱折腾,天一亮就要找人撒欢,危怀风忙, 总是不见人影,它便熟门熟路地溜来这儿, 乖乖坐在檐下,等岑雪一出门,便“汪汪”叫起来,围着她跑来跑去。
岑雪先训练它一些基本的动作、任务, 接着从夏花那里拿来些零嘴,当做奖励喂给它。
一人一狗正玩得兴起, 危怀风从院外走来,这些天他奔波于城外与军所,穿的都是贴身的戎装,甲衣不离身,腰佩宝剑,银冠束发,走起来时格外英姿夺人。
岑雪一眼便看见了。
“汪!”
阿黑抛下肉脯,撒开四蹄朝危怀风奔去。危怀风接住它,揉它脑袋,磨蹭一阵后,抬头看岑雪。
岑雪扬眉。
危怀风笑,瞥见被阿黑抛在地上的肉脯,知道是她喂的,调侃:“立功了?赏那么多肉?”
岑雪走上来,道:“上次若非是它,我不一定能在村里找到你。”
危怀风一听,心知说的是那次被困飞泉峡,九死一生时被岑雪找回的事,挑唇:“那是得重赏。”说着,低头夸阿黑,“养狗百日,用狗一时。不枉我对你精心养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