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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官署里大办筵席,一是庆功,二是给霍光等人饯行。
岑雪因是女眷,又不擅长饮酒,出席没多久后便与木莎一起离开了,乘车前往危家老宅的西园里住下。
园子已被拾掇得差不多,住人的地方都不见荒草了,屋檐底下挂着灯,光晕昏黄。旁侧古树葳蕤,落着层层剪影,秋风一吹,沙沙有声。
两人住在一个跨院里,梧桐树东侧住着木莎,西侧住着岑雪。秋夜凉爽,今夜有一轮来不及残缺的月亮,岑雪在庭里赏月,不久后,东侧房门一开,木莎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壶酒。
“夫人。”岑雪唤道。
木莎点头,先道:“你不能喝酒?”
“嗯,酒量不行。”
“跟你娘一样。”
木莎说完,来到梧桐树前,与岑雪挨着坐在石凳上。石桌上落着两片梧桐叶,巴掌大,枯黄斑驳,木莎捡起一片来把玩在手里,道:“当年哄你娘来府上喝酒,才一杯,她便开始说胡话了。”
岑雪听她提起母亲,心头一软,道:“后来呢?”
“后来……”木莎回忆着,扯唇道,“你爹来接人,送了我几个白眼。并再三警告,说若是再让他发现我灌醉柔柔,便老死不相往来,再也不让柔柔登门了。”
岑雪赧然,想起那时候对赐婚一事耿耿于怀的岑元柏,相信那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不过呀,柔柔喜欢我,就算他百般不情愿,柔柔也仍会来陪我玩。”木莎自豪一笑,说起杜氏时,满眼温柔。
岑雪被触动,道:“嗯,有一年夏天,夫人约娘与我一起去玉清苑玩,娘因为上次被你捉弄的事,嘴上说着不愿意,可时辰一到,便领着我出门了。”
木莎失笑:“你还记得?”
岑雪点头:“我会泅水,是夫人教的。”
“可惜你娘太胆小,下水不到一刻钟,便哭着要往上爬……诶,话说回来,那次她回家,可有向你爹告我的状?”
“怎么会?娘很喜欢夫人的。”
“那还差不多,你爹冷面虎一样人,护起食来,能要人命。唉,也不知柔柔是喜欢他哪一点。我听说,他们以前也是青梅竹马,相伴着长大的?”
“嗯,外祖父是爹爹的老师,大舅是爹爹的同窗,岑、杜两家又是邻里,一墙之隔,所以爹爹与娘多有来往,很小的时候便认识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木莎念起这首诗,说起来,这还是危廷在教危怀风念诗时她跟着背下来的,思及往日,她笑容里忽有深意,“你与怀风也是。”
岑雪羞赧,却道:“可惜,我没能陪着怀风哥哥一起长大。”
木莎一怔。
岑雪道:“夫人,我知道这话或许不该提,可是你走以后,怀风哥哥的日子真的很苦。去年春天,我第一次来危家寨找他,一天夜里,突然被歹人掳走,差点被奸污,竭力挣扎时,我失手杀死了那个歹人。那是我第一次杀人。十八岁杀了人,尚且做了好多天的噩梦,十一岁的怀风哥哥杀掉冲进家门的官差时,心里又该有多无助呢?”
木莎面庞惨然,想起那个孤苦的小少年,喝了一口闷酒,道:“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他。他记恨我是应该的。”
“怀风哥哥并不记恨夫人。”岑雪柔声道,“他只是心里委屈,想被你哄一哄,听你说一声‘抱歉’。他与夫人一样,都是嘴硬心软的人。”
木莎眼波颤动,倏而一笑:“以前有人给怀风算命,说他是大富大贵、吉星入命之人。我原本不信,现在信了。”
岑雪不解。
木莎看着她,认真道:“能与你相遇,是他三生之幸。”
“夫人……”
木莎从衣襟里拿出一样什物,锦帕包裹着,打开来后,是个精美的银镯,与危怀风手上的那个同一款式。
“十一年前便该送给你的,对不住,来晚了。”木莎握起岑雪的手,把那银镯套进她手腕,“小雪团,谢谢你。”
岑雪看着银镯,听着这声“谢谢”,眼圈骤然一热。木莎道:“银镯在大邺不算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在夜郎是最珍贵的饰品。回头等你与怀风完婚,我再送你最气派、最漂亮的头面,保准叫天下人都羡慕你。”
“不用……”岑雪道,“夫人的心意,我都明白的。”
“既然明白,就更要受着!”木莎握紧她的手,豪爽一笑,“以前柔柔在,有柔柔疼你;现在柔柔不在了,我替她疼你。怀风人混得很,像你说的,心软嘴硬,往后若是有什么怠慢你、欺负你的地方,你只管跟我告状。”
岑雪哑然失笑。
两人正说着,墙垣外忽传来一阵“唉哟”声,秋风萧瑟,有人从月洞门那头走来,像是负重前行,艰难喊道:“夫人,岑姑娘……快别聊了,先来搭把手吧!”
岑雪、木莎一怔,起身看去,竟见角天驮着危怀风走进来,满头大汗。
“角天?!”岑雪怔忪,赶紧上前帮忙,刚凑近便闻见浓烈的酒气,危怀风一脸酡红,显然醉得不轻。
“今日庆功宴,大伙高兴,一喝起来便没了边。霍大人、裴大人、小谢将军都醉倒在筵席上。官署里住房不够,三当家热心,便叫少爷腾了地方。我没办法,只能把他送来这里……安置了!”角天猛喘一口气,扶稳身后的人,“夫人,我没记错的话,西厢房还有一间空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