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放心,徐某必当倾尽全力。”
徐正则应下,目送赵有福离开,不久后,一行人从走廊拐角那头走来。当首的妇人满头珠翠,缠身罗琦,举步前行时,话声从嘴唇里悠悠飘出。
“原以为徐公子只是足智多谋,医术卓绝,没想到演技也是一流。赵公公这样的老狐狸,竟然也看不穿你那颗狼子野心。”来人衣香鬓影,在徐正则面前驻足,满眼讥诮。
徐正则不慌不忙,拱手行礼:“娘娘说笑了。”
庆王妃唇梢一扯,说回赵有福:“只可惜他想错了,就算王爷醒来,岑家人也一个都别想脱罪。岑元柏卖主求荣,必死无疑。岑家那些逃走的阿猫阿狗,也早晚会一一落网。特别是岑雪,别以为嫁入危家便可以置身事外,她欠下的账,本宫势必要她回来一一偿还!”
徐正则敛目不语。
庆王妃忽有所觉,微微仰首:“徐公子,听说你从小与岑雪一起长大,师兄妹间情谊深厚,你该不会为她动了不忍之心吧?”
“师妹在大婚当夜与家师断绝关系,赶往西陵城。她既已为危家妇,娘娘又何必赶尽杀绝?”
“可若不是她,我儿当初根本不会请缨北伐!”庆王妃突然暴喝,尖利的嗓音似一声裂帛。徐正则看见她满是仇恨的眼睛,似曾相识的厌恶在喉咙里奔涌。
“若不是她,不是他们岑家,我儿不会接二连三成为江州城里的笑柄,不会为一雪前耻,上阵杀敌。郢州城外那一战,分明是岑元柏设下奸计,让我儿误入埋伏,惨遭杀害。可是王爷不信,世人不信……不信便罢,居然还反过来辱骂我儿愚不可及……”庆王妃满眼猩红,冷笑两声,“我早晚要让他们知道,究竟是谁愚不可及。辱我儿者,我必辱之;杀我儿者,我必诛之!”
风势骤猛,墙前枯柳飒飒飘飏,席地而来的寒意像要把人网入地缝里,徐正则不赞一词,依旧是那副恭顺谦和的模样。
庆王妃往前一步,落足于他身侧,在他耳下道:“你放心,事成以后,本宫会保你平安无事。但请你记得,岑家人,人人都在本宫的生死簿上,是生是死,都由本宫说了算!”
“娘娘误会了,”徐正则回应,“徐某并无为岑家人求情之意。”
庆王妃眯眼,旋即鄙薄:“也是,你若感念他的养育恩情,也不会做出这等欺师灭祖之事。”
徐正则抿唇。
庆王妃放声大笑,疯癫一般,招摇着走进恭云堂。
※
八月底的一日,庆王突然往郢州发布一道命令,让岑元柏即刻返回江州。
三日后,不等岑元柏回城,庆王忽染恶疾,病倒在榻上,人事不省。
关于岑元柏勾结王玠,多次向雍州泄密一事的相关罪证被转交至世子王瞿手上,王瞿按律收押岑家人,谁知在案发前一日,岑家人借口上山礼佛,金蝉脱壳,整整二十七口人不翼而飞。
府兵在江州城内外搜捕了整整一日一夜,最后收押的回来的,只有从郢州入城的岑元柏。
从王府西角门外往南走,穿街绕巷,一炷香后,便是府衙里关押重犯之处。
九月的天已阴冷,风往潮湿的地牢里一灌,铁链晃动,发出打碎骨头似的激响,风声呜咽,贴着耳廓掠过,仿佛鬼嚎。
狱卒走在前方,喝令两侧囚室里的犯人安分,徐正则默默跟在后,目光平直,不往两侧施舍一眼。
甬道尽头传来断断续续的鞭打声、咒骂声,待得近了,嘈杂的声音里传来压抑的痛苦呻/吟。
“大哥,歇歇吧,毕竟是把老骨头,再打下去,要没气儿喽。”
“你以为我想抽?不嫌费劲?是王妃有交代,一天要喂一顿,整整这个数。少算一鞭,回头被查出来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啪”一声激响,又是一记鞭声落下。
徐正则收住脚步,看向那间囚室,犯人被绑在铁架上,蓬头垢面,囚服褴褛,满身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狱卒仍在行刑,一鞭紧跟着一鞭,打得那人吼声嘶哑,满身是血,空气里都仿佛有血沫在飞溅。徐正则没有喝止,静默地站在一旁,反倒是那二人行完刑,走出来看见他时,愣了一愣。
“徐公子前来探视。”领路的那狱卒赔笑。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徐正则眼下是王爷跟前的红人,没他在,王爷的病情指不定要恶化成什么样。想起前一刻在里头鞭人的狠劲,当下都有些瑟缩,不说什么,收起刑鞭赶紧走了。
领路的狱卒推开牢门,待徐正则进去后,识趣地退回。
午后的光从天窗外渗漏进来,斜落在地砖上,徐正则低头走进囚室,看见光影在鞋面浮动,脚底踩着干枯的稻草,发出微弱的脆裂声。他视线上移,投向前方,那里绑着一人,遍体鳞伤,昔日风姿清矍的脸庞已是鼻青脸肿,模糊难辨。
“师父,受苦了。”
徐正则话音落地,铁架上的人微微一颤,接着抬起双目,眼皮凝着斑驳的血,目光疲累而淡漠。
“您不质问我什么,看来是已经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了。”
徐正则垂着双手,一袭白衣不染纤尘,俊美秀丽的眉眼里透着违和的仇恨。岑元柏微微冷哂,移开眼眸。
“今日我入王府复诊,偶遇王妃。王懋惨死在郢州城外一事,她始终耿耿于怀,咬定是师父所为,发誓要抓回岑家所有人为王懋报仇。就连阿雪,她也不愿放过。不过,以师父的智谋,应当早就为他们铺好后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