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怀风说完,两人走出陋巷,往前一拐,混入人流里,前方已是车水马龙的大街。江州夜景向来繁华,即便灯火阑珊,也依然有烟火风味。木莎大喇喇走在人潮里,环顾四周,倏地停在一家冒着热气的摊铺前。
“饿了,买碗馄饨给为娘吃?”
危怀风瞥去一眼,认出是上元节逛灯会那晚与岑元柏、岑雪一块光顾过的那家馄饨店,心念微转,道:“换一家。”
“为何?”
危怀风不多言,接着往前走,在一家卖豆花面的小铺里落脚。木莎跟着坐下来,纠结道:“为何要换?”
“那家店我与伯父、小雪团去过。”
“呵。”木莎扯唇,一脸不痛快。
危怀风无奈,解释:“摊铺老板认人一向很准,若是被他认出我来,横生枝节,何必?”
木莎了然,脸色稍霁,却是一声冷哼。
危怀风知晓她脾性,跟自己一样,也是个要顺毛捋的,想了想,道:“上次因为战事,我缺席婚礼,让岑家人在宾客面前蒙了羞。待伯父康复些后,我打算登门请罪,重新与小雪团完婚。届时,还请娘为我主持婚事。”
木莎听他唤“娘”,态度又诚恳,心里软下来,偏故意道:“不等攻下盛京以后再办?”
“不等。”
“啧,猴急什么?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还没遇见我呢。”
危怀风耳根微红,听见木莎笑起来,人更羞赧,万幸摊主已送上一碗香气四溢的豆花面,他赶紧往前一推:“快吃!”
※
次日,天色灰蒙,王瞿从噩梦里惊醒。
换下一身汗涔涔的衣裳后,王瞿召来扈从,先问恭云堂那边的状况。
“王爷昨日昏睡以后,侧妃娘娘留在屋里侍疾,不曾再往外传唤府医,看情形,王爷的病情应是稳住了。”
王瞿皱眉,回想木莎昨天夜里说的话,心里忐忑不定。若是三个时辰后再发作一次,那应该差不多到了。
不及深思,外面突然闯来一人,叫道:“世子,不好!昨晚上西园遇袭,那个夜郎女人被人劫走了!”
王瞿心头大跳,扈从呵斥:“混账!怎么看的人?!”
来人跪在地上,自知犯错,不住磕头。
王瞿忍着一肚子郁气:“磕头有何用,还不速去抓人?!”
“是!”
来人领命,急匆匆率人离开。
王瞿以手扶额,反复在屋里踱步,猜测劫走木莎的人八成是危怀风。他们一心要为危廷报仇雪恨,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应该是已断定父王体内的蛊毒没有转圜的余地。这么想来,木莎昨夜估计没有撒谎,今日天亮后,父王会再一次蛊毒发作,呕血而死。
念及此,王瞿心头一份重担卸下,然一想自己竟是在盼望着父王的死讯,愧痛难当。罢,若非是为守住父王辛苦打下来的霸业,何苦要做这样负恩昧良的抉择?留得青山,不怕没柴烧。待他日问鼎天下,替父王完成遗志,杀敌复仇,他自然会瞑目九泉,原谅自己。
长吁一口气后,王瞿略加拾掇,赶在毒发前前往恭云堂,送庆王最后一程。
恭云堂里,一盏油灯燃烧殆尽,天光从窗棂里透进来,洒在床头。庆王睁开眼睛,劫后余生般,头不再剧痛,喉咙里也不再充斥血腥味。
“王爷?”孟氏守在一旁,见状靠过来,温柔唤道。
庆王看见她,稍感欣慰,不及说些什么,赵有福从外进来,轻声道:“王爷,世子来看望您了。”
庆王脸色登时一阴。孟氏赶紧道:“瞿儿一直忧心王爷的病情,回去以后,彻夜难眠,今日天没亮便嚷着要来见您了。”
庆王漠然不语。
王瞿走进来,愁容满面,见孟氏、赵有福都在,昨日发生在这里的事霎时跃于眼前。他压下那些复杂的情绪,上前行礼,看见庆王躺在床上,不痛不叫,心里轻轻“咯噔”一声,关切道:“父王,您感觉怎样?可好些了?”
“嗯。”
庆王应着,目光似鹰隼一般,攫着王瞿的脸。
王瞿微怔:“那、那便好。府医可来看过了?如何说的?”
孟氏说道:“是呀,得叫府医来看看,那蛊毒歹毒得紧,万一又发作起来,可如何是好?”
庆王默不作声,看着他们母子二人忙碌,殷勤地唤来府医,为自己诊脉。
“王爷今日脉象平稳了些,体内的蛊毒也有减弱的趋势,待我再为王爷开一剂解毒补体的药,先稳住病情,夜里再来施一次针。”府医诊完脉,意外于今日的脉象变化,以为是昨日的诊治产生效果,喜上眉梢。
庆王更是精神大振,眼里蓄起精光。王瞿被那余光一瞄,背脊发冷,耳里回响着府医说的话,人更如坐针毡,面庞渐渐惨白。
“太、太好了,孩儿就知道父王吉人天相,必然不会有事。书房里还积压着不少公务,父王先将养着,待孩儿忙完以后,再来探望。”
王瞿心神不定,挤出些笑容说完后,匆匆告辞。
孟氏一颗心亦是七上八下,讪讪道:“王爷,您可渴了?妾身为您沏盏茶来。”
“都退下,别来烦孤。”
庆王语气里的厌烦不加掩饰,他平日里本就不怒自威,府里没有人是不惧怕他的,这一句话放完,重锤似的,猛敲在孟氏心头,她身躯微颤,诺诺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