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便是那个送干粮的灰衣男人,方脸浓眉,气质粗犷,乃是火云寨的寨主厉炎。虽然火云寨这名字听着挺霸气,但寨子规模并不大,厉炎闻讯赶来,带的兄弟也就三十来号人。其他各寨的情况差不多,目前赶来的援军不到两百人。
这点力量,硬着头皮往危家寨岗楼大门前磕,无异于以卵击石。
“曹沛调动了兆丰县多少人马?”危怀风问。
“至少八百。”回答的是个劲瘦的中年男人,乃是赵家寨的当家人赵力。说完以后,他颇为沉重地看着危怀风:“这回出兵,曹沛是铁了心要灭你危家寨,我们人单力薄,硬碰硬是不可能的。怀风,你有何打算?”
山风劲吹,树影飒飒摇曳,岑雪在后方,看不见危怀风的表情,只听见他说:“下山,攻兆丰县。”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脸上皆是错愕的反应,质疑道:“攻兆丰县?你莫不是疯了?!”
“危家寨现在水深火热,你不想办法救,跑去攻兆丰县做什么?”
“不攻兆丰县,曹沛不可能撤兵。”危怀风道,“想救危家寨,唯一的办法便是攻兆丰县。”
有人反应过来,危怀风是打算来一招“围魏救赵”。兆丰县被攻,曹沛第一反应肯定是撤回老巢,不可能再陪裴家寨在这里折腾。这一招棋妙是妙,可就目前的形势而言,并不算稳健。
“兆丰县屯兵一千,虽然外调了八百,但也还有二百人。再说了,兆丰县旁边就是西陵城,那边派人来援救不过是一转眼的事,你怎么攻得下?便是攻下了,西陵城明天就能派人来收了你,你又是何必?!”
众人吵成一团,明显是不赞成危怀风的提议。危怀风并不急,由着众人聒噪,及至赵力抬手喝止众人,正色道:“怀风,兆丰县能不能攻,攻下以后能不能守都是后话。关键是,我们帮你打退兆丰县,是为自保;但要是帮你攻下兆丰县,可就是造反了!”
话声甫毕,人群里气氛陡然一变,众人齐刷刷看向危怀风,目光里既有震惊,又有考量。
危怀风淡淡一笑,道:“赵叔说的是,我们攻兆丰县,是为造反。可若是不造反,便要在这雁山里做一辈子缩头的匪寇。今日是我危家寨被攻,明日,又该是哪一家呢?”
众人沉默。
当初四方八寨私下协议互为盟友,在任何一家遇险时援救,防的就是被官府围剿。这些年,西陵城那边要剿匪的声势越来越大,曹沛这次敢贸然动武,多半也是参考了上头的意思。危家寨是八寨之首,一旦倒下,底下的小寨们便相当于一盘散沙,官府的刀是迟早要抡过来的,到那时候,他们这些人又能支撑多久?
“可造反不是儿戏,你有攻城的本事,也要有守城的本事啊!”
“就是,这一招棋实在太险,你可想过万一失败,下场会有多惨?城里那位本来就记恨着你,你再给他捉住这根把柄,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众人仍然难以放下顾虑,七嘴八舌争执起来。岑雪意外地看着危怀风的背影,震惊之余,心里反而释然。
难怪危家寨库房里老早便囤放着那么多的粮草,难怪那次危怀风会从马市里摔伤回来,难怪劫掠商队的那一天,危怀风要骑马去山顶,用不舍的目光俯瞰他生活了十年的危家寨……原来,他早便想着要造反了。
“他不会失败的——”
便在众人争执的当口,后方忽然传来一道温软的声音,众人回头,见树荫里走来一位身着海棠色对襟襦裙的女郎,秀发如云,明眸皓齿,尽管不施粉黛,却有令人眼前一亮的容色。
“兆丰县虽然有守军二百,但并不知道诸位寨主会入城突袭。所谓‘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乘人之不及,攻其所不戒者,皆伏兵说也’。诸位攻下兆丰县的胜算,远大于在危家寨打退敌军,一旦兆丰县沦陷,危家寨之围不战而解,此为其一。”岑雪捧着那袋馕饼,站定后,接着道,“其二,梁王弑君,天下崩离,如今的大邺,早已不是昔日的山河。幽州有叛军造反,江州有庆王举义,江山易主,皇权更迭是迟早的事,今日不反,莫非要等来日为梁王那大逆不道的畜生陪葬吗?诸位都是人中豪杰,本不该沦落雁山,受人磋磨,现在既然有出人头地、功成名就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众人面面相觑,本就有些动摇的人因这一番言论而面色振奋,心怀顾虑的那一拨人则仍有些愁眉不展。岑雪又往前一步,说道:“其三,西陵城节度使崔越之乃武城崔氏,自十年前五王夺嫡以来,崔氏一直扶持庆王。如今社稷分崩,庆王六十万大军驻守江州,势如猛虎,崔越之怕是早有投靠之心。今日,诸位若是以‘诛杀伪君,匡扶庆王’的名号举义,崔越之就算心有不满,也势必不敢贸然动兵,说不准,还会一不做二不休,跟着诸位一起筹谋大业。届时,吴越同舟,戮力以共,谁又还会去计较区区一个兆丰县?至于曹沛,就更不足为道了!”
众人醍醐灌顶,厉炎道:“尊夫人的意思是,让我们借庆王的东风?”
岑雪点头。
“可这件事要是传到庆王殿下的耳中……”
“诸位放心,家父乃庆王幕僚,江州那边,我们早有交代。”岑雪特意说了“我们”,言外之意,便是已把危怀风和岑家乃至庆王绑在一起。一句“早有交代”更化无为有,把压根没影儿的事说得板上钉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