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发自灵魂的厌恶一下卷土重来,令危怀风平生第一次,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同龄人萌生出了一种不公的敌意。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像是落入地缝的种子,在心里一扎根,便是整整十年。
风声呼啸,暮春的午后阳光刺眼,危怀风倚在城墙上,看着岑雪,试图从那双因吃惊而睁大的眼眸里捕捉出内情,然而仅是一刹,岑雪的那点错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平静与坦然。
“我与师兄从无男女之情。”
猎猎的风声里,危怀风听见岑雪这样说。
危怀风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滋味,像是有什么安稳地落了下来,又像是有什么在裂缝里蠢动着。风吹完后,危怀风笑一下,忽然从城墙旁走来。
岑雪不解地看着他。
危怀风俯身,声音里莫名多了两分宠意。
“送你。”
※
岑雪原以为危怀风说的“送你”只是送下城墙,谁知这一送,竟然是送到了县衙大门口。
角天正巧从外面办事回来,本是有些疲惫沮丧的,看见这一幕,原本皱巴巴的眉眼一下撑开,笑意满得要溢出来:“少爷,少夫人!”
喊着,便一溜烟跑到了跟前。
岑雪看见他呆傻的笑脸,想起上午那茬,心知他大概又是误会些什么了,便对危怀风道:“我自己进去便好,怀风哥哥不用送了。”
危怀风点头,走前,忽然抬手,在岑雪头发上拨弄了一下。
岑雪微怔,反应过来,原是发髻上的那支白玉梅花簪有些歪了。
“晚膳不必等我,睡前给我留门便好。”危怀风交代完,又看岑雪一眼,这才上马走了。
岑雪摸了摸头上的梅花簪,因为危怀风先前的动作,心神恍了一下,转头时,倏地看见一张葵花一样灿烂的笑脸,心头更差点漏掉一拍。
“你笑什么?”岑雪局促道。
角天挠头,那笑容于憨傻里透出一点促狭来。岑雪脸颊莫名发热,收回视线,径自朝大门里走了。
角天目送,揣着手,正笑着,忽听一人在耳后挖苦:“你有病?”
回头一看,竟是金鳞。
“你不懂!”角天仍是笑。
“不懂什么?”金鳞不解又鄙薄。
角天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歪头,冲着金鳞耳朵说道:“少爷大概快要有家了!”
※
回屋后,岑雪叫春草送来纸笔,给师兄写了一封长信。
信是由角天派人送出去的,入夜,危怀风果然没有回来,岑雪独自用完了晚膳,在灯前看了会儿书后,打算沐浴休息。
偏巧不巧,房门“咯吱”一声,危怀风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房屋不大,里外两间而已,相较外间用膳的地方,里面稍微开阔些,故而沐浴用的屏风、浴桶乃是放在拔步床的一旁。
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岑雪原以为是夏花,仍气定神闲地靠在浴桶里拂水玩。
浴桶里有夏花洒满的花瓣,花瓣是今日刚从花园里摘下来的月季花,花色秾丽,大瓣大瓣的,压着底下的春光。岑雪拈起一瓣来玩,拨弄腻后,仰起脸庞,把湿漉漉、香腻腻的花瓣放在唇间。便在这时,屏风外传来似有又无的脚步声,那人道:“在沐浴?”
那声音低低的,试探似的,有一点猝不及防般的哑。岑雪一激灵,唇瓣上的花差点被吃进去,忙拈开来,道:“嗯。”
大概也是因为慌,岑雪的这一声应像是深林里受惊的麋鹿,伴着哗然的水声,更有种令人无端兴奋的悸动。
屏风外那人沉默了有一会儿,才道:“那我先出去。”
岑雪听见危怀风离开的脚步声,后知后觉,心如鹿撞。
房门关上后,岑雪慢慢靠回浴桶,手抚在心口上,那里面仍是乱七八糟的震动声。其实,有屏风遮挡,危怀风是看不见什么的,可不知为何,岑雪感觉那一捅便破的屏风又像是欲盖弥彰,因为隔着,反而更令人羞臊。
没来由的,岑雪想起了先前撞见危怀风沐浴的事,那两次也是有屏风相隔,然而,不该看见的,岑雪还是看见了。
第一次,岑雪看见的是危怀风肌肉夯实、青筋蜿蜒的手臂;第二次,岑雪看见的是一个古铜色的、在暮色里亮着水光的胸膛。
想起那似蜜一般的肤色,岑雪低头,看着自己光洁雪白的肌肤,一股莫名的热气突然“轰”一下袭上来。
奇怪。
岑雪面红耳热,心似擂鼓,抱着自己往水底下缩,整个人竟像是醉了似的,有些晕乎。
※
约莫一炷香后,危怀风再次走入屋里,岑雪已换上衣裳,规矩地坐在镜台前梳发,乌黑柔顺的一头长发披在薄肩后,发尾竟然已及地板。
危怀风看了一眼,想起先前听见的那点水声,喉结动了动,环胸靠在落地罩上。
“能说一下,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吗?”危怀风开口问。
这一问实在来得突兀,岑雪手里的木梳一顿,转过头来,讶然道:“怀风哥哥问这个做什么?”
灯火煌煌,危怀风的眼睛也是亮亮的:“好奇,了解一下。”
岑雪沉默,转回头,半晌才道:“心性纯良,重情重义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