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月光(168)
我不是个善于忍耐的人,我主动打给了你。
电话里,你的声音和之前别无二样,你边敷衍地跟我说话,边转头回答身边其他朋友的问题。你们离得太近,你朋友的声音从听筒里清晰地传了过来。
“你晚上要不要去图书馆?”
“上次的学长,说不定给你占位置去了呢!”
“啊,好羡慕。还有学长的爱心奶茶。”
你笑着否认,每句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可又不得不假装没听到。
我知道,有些事情问得太清楚,容易将人推向悬崖边。而彼时彼刻,我并不想坠入。
电话的后半段,我听到了有人叫你的名字。
叫你的是个男生,声音听起来很温柔。你大概是在学校附近的超市买什麽东西,推车的轱辘声很轻地滚动,夹杂着他说的一句,“门口有家不错的店,一会出去请你喝。”
我猜那就是你朋友说的那个学长。
你说“谢谢,不用”的时候,我久违地感觉到了愉悦。心髒高悬的那几秒,又听到你转过头,轻轻对着电话里的我说,“没什麽事我先挂了。”
好像自从暑假那次,你从我家出来后,你对我的态度就一直这麽冷淡。
我的心髒重新落到最低谷,不敢逼你太紧,只好装作什麽都不懂,跟你说你先忙,回头再联系。
你看,我们的对话客气得好像两个陌生人。
我尝试去複盘那天去我家的记忆。我承认是我的错,我不该在你不同意的情况下欺骗你,用这样的手段逼迫你去见我的父母。
是我幼稚。
以为见了面会加深我们之间的联系,没想到以那样的方式不欢而散。
我和你说过吧,我爸妈是那样的人。从小到大我身上的任何事情都得不到他们的认可,我拼命过,也努力过,在他们眼里却是理所应当。
后来我不想再试图证明的时候遇到了你。
我可能走惯了沙漠,习惯了干渴。当你第一次说我很厉害的时候,我从你眼睛里看到了真心。我们没有任何利益交换,我相信你夸的每一句都是真心实意。像兜头一场清澈的雨,我很久很久没有这种久旱逢甘霖的感觉了。
你可能会觉得奇怪,像我这样的人怎麽会缺乏认可。
我也很奇怪。
被学校的老师当榜样树立、被同学夸赞的时候,我心里居然无动于衷。我当时同样不明白,为什麽你的话会让我有不同的感觉。
我只知道你的眼睛很漂亮,让我觉得足够去信任。
说的太远,刚才想说的是我用那样的手段逼迫你去见我的父母。我骗你说家里没有人,骗你只是陪我回家取一趟东西。
那时候我们都在暑假,不知道为什麽,我觉得你不是很开心,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显得三心二意。
你知道的,我向来没什麽安全感。
拥抱的时候喜欢用很大力气,亲吻的时候喜欢让你喘不上气。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你属于我。
于是我想到了这样加深我们之间联系的办法。
因为你是我人生迄今为止最值得骄傲的东西,任何人都喜欢你,我想我的父母也会的。
这将会是他们第一次认可我,认可我眼光的时候。
我骗你到家。
在打开家里的大门,看到我父母就在客厅的时候,你的脸色并不好看。我还是用了一贯喜欢的蠢办法,假装不知道,然后拉着你的手腕正大光明进去,跟他们说,这是檀檀。
这是我很少啓用的称呼。
因为我知道你喜欢我叫你姐姐,但我确实不情不愿。
姐姐的称呼似乎从某个角度在彰显我的不成熟,并且告诉我,我与你之间始终横跨了我追不上的三年。
好,暂且也不说称呼。
我当时说的是“檀檀”,在此之前,我有隐晦地向他们提过你。当时他们不甚在意,甚至没觉得我在严肃地说一件事。而当你出现的这一刻,他们同你一样,终于认真起来了。
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见面的双方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不约而同把这当做了一件正事来对待。你看,当时的我就是那麽幼稚,丝毫没意识到这是我们关系陷入冰点的开始。
你坐在沙发上,表情很淡,看得出意兴阑珊,但却因为我的关系,在极力忍耐。而我当时居然觉得,你会为了我忍耐,我很高兴。
我的父母开始问一些无聊的问题。
每个问题你都平静地答了,中间不乏看我一眼。
我很想越过玻璃茶几,去牵你的手。但我克制住了自己,不想让这次见面因为我变得轻浮。
在说到你的学校时,我母亲的表情开始冷淡,父亲也是。
他们坐在沙发最中间,高傲地往后,背着到了靠枕。
我提醒,那是所很好的学校,是第一批被列入985的高校之一。我的母亲笑了下,她的表情好像在说,所以呢,那又怎样。
我感到不适,不是因为他们展露出了不赞许的模样,而是我最最最珍重的你,被我父母那样轻视。
于是当你离开我家,用冷淡的面孔对待我的时候,我知道是我应得的惩罚。或许需要一段时间,或许我要加倍努力,才能让你忘掉不愉快的这一天。
陈辙说你是披着高傲长大的。
我原本不赞同他的说法,但那一刻,我觉得他是对的。但他应该换个更适当的词,应当是骄傲。你是个很骄傲的人,我一向能感觉到。
那天之后,我哄了你好久。
但你对我的情绪始终平静,像一潭死水。
我承认我慌张了,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没有安全感。于是我再次向你道歉,但电话里,你只是说,没关系,我没那麽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