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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9)

那夜梁玦与傅逢朝的事被家中发现,被勒令分手,梁玦与长辈争吵之后离家出走。他身上什么都没带,想去找傅逢朝,在电话亭中一遍遍重复拨出傅逢朝的手机号,始终没有接通。

后来他淋着雨失魂落魄走上马路。

再之后的事在梁瑾的记忆里变得浑噩不清、不再连贯,这么多年他也一直不愿再去回想。

梁瑾看到了街边的电话亭,是当年的那个,重刷红漆之后翻修一新。

临都街头还留有不少这样的老式电话亭,观赏的意义大于实际,却在这一刻微妙牵住了他的神思。

梁瑾推门下车,冒雨走进电话亭中。拿起话筒时他有片刻迟疑,颤抖着手拨出了那个在心里藏了十年的电话号码。

两声之后,电话接通。

傅逢朝的声音如穿越时空而来:“你好,哪位?”

梁瑾怔然失语。

他没想到时隔十年,当年没有打通的电话今夜竟然接通了。

半夜打进来的固话,在接起之后却无人应声。

傅逢朝便也静下声,但没有挂断。

这个点对他来说不算晚,当年没有接到梁玦最后的电话,自那以后他便习惯了每晚在凌晨之后入睡,开着手机不再静音,这么多年他也一直没换过手机号,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哪怕明知道他的梁玦不会再打来。

心跳声逐渐盖过了电话亭外漫天彻地的雨声,梁瑾压抑着呼吸,握住话筒的手几乎沁出汗。

有千言万语想说,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不敢出声。

傅逢朝一同沉默,电话那头的人是谁并不重要,能在十年后的今夜此刻接到这通电话,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他在海边码头自傍晚一直待到方才才回,这是这十年他第一次去看梁玦,不是不想,是他心虚。

他怪着怨恨着别人,其实他最怨恨的人是他自己,恨他当年没有接到梁玦的电话,恨他错过了梁玦的最后之言。

也不过半分钟,梁瑾只觉得再撑不下去,挂断了电话。

汗水洇湿了掌间纹路,他无力垂下手,蜷缩在这一方灰暗里,疲惫闭眼,勉强喘气。

第6章 看着就烦

那夜梁瑾独自在外待到后半夜。

因为淋雨他回去重新冲了个澡,折腾到快天亮才真正睡着,也没睡两个小时又起来。陪他爷爷用早餐时,老爷子盯着他半晌,见他精神不济,到底什么都没问。

梁瑾也不解释,他半夜开车出去的事必瞒不过他爷爷,没必要多说。他无意说真话,也不想撒谎。

之后梁瑾连着重感冒一周,本想硬撑过去,最难熬时想起那天傅逢朝说的“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肆意挥霍糟蹋身体”,最终去了医院。

于是顺便做了个体检。

大的问题没有,小毛病一堆。

上了年纪的老主任翻看完他的体检报告,语重心长叮嘱他多保重身体,又给他开了好些药。梁瑾难得地放在了心上,因为不想听傅逢朝再用那样的语气说出那句话。

再见到傅逢朝,是在云琴岛转让的标前会议上。

现场人很多,位置隔得远,梁瑾只遥遥看了傅逢朝一眼,从头至尾与他没有交流。

会议结束后,傅逢朝带着华扬的人先行离开。梁瑾留下,与主持会议的市自然资源局齐主任多聊了几句。

对方问他是不是当真不考虑何局的提议,放弃与华扬联合投标的可能。这位齐主任与何局关系密切,梁瑾便也不避讳,直言道:“不是格泰不考虑,是华扬不想考虑,我们总不能强求。”

齐主任笑起来,略觉可惜:“那你们有得争了,华扬这个对手可不能小觑,格泰有信心赢吗?”

梁瑾泰然道:“尽人事听天命。”

齐主任顿时乐道:“我发现你们年轻人还真有意思,我之前问华扬那位傅总,他说的也是这六个字,你俩别说还挺有默契的。”

梁瑾便也笑笑,想象着傅逢朝这么说时可能的神态,他紧绷的神经也仿佛松弛了些许。

临都新机场开工奠基仪式那天是个大晴天,盛夏时节,酷暑难耐。

梁瑾到现场稍晚,被礼仪人员引导至座位,旁边位置坐的人恰是傅逢朝。

梁瑾一眼看到他,脚步微顿,很快调整了情绪,自若走上前坐下。

即便上次在何局家不欢而散,梁瑾依旧维持着风度主动与傅逢朝打招呼:“傅少,又见面了。”

傅逢朝微微颔首,淡道:“梁总。”

梁瑾也没说别的,尴尬不过片刻,主持人上台致开场辞。

之后是几位大领导发言,无不冗长。

梁瑾听得心不在焉,几次走神。

艳阳高照,他们坐的地方虽有临时搭建的遮阳棚,闷燥和人群聚集的热气混杂,总难以消解。

他稍一偏过视线,便看到身边人。

傅逢朝眉头微攒着,似乎也觉不适,但靠坐座椅里不动如山,除了不时喝水,没有过多表现出来。

梁瑾的目光落向他的手,虎口处拆线后留下了一道狰狞伤疤。傅逢朝自己或许不在意,梁瑾看着却觉不太舒服。

台上领导宣布正式开工时,梁瑾才回神。

礼炮声中,彩带机喷射出的金银箔片漫天飞舞,他们坐的位置靠近主席台,也被波及。

几片飞下来的箔片飘落眼前,梁瑾随手捻住一片摩挲在指尖,垂眼盯着,带了点近似孩子气的动作,并不符合他的气质。

傅逢朝不经意地回头瞥见这一幕,目光一滞。

当年在维也纳的林荫大道上,梁玦捻住飘落指尖的飞花,也是这个动作——一样专注的目光,连嘴角无意识弯起的弧度都万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