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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外传/拈花一啸(出书版)(81)+番外

作者: 老千 阅读记录

“外頭有人尋你,說是鹿帝澗來問診的。”

我回頭,看見三公踱在屋門前,攏著袖口,朝師傅傳了句話。

師傅淡淡地應了一聲,“我就過去。”

他正身拂了拂衣衫,在屋中執了藥匣往外走。走前留了句話,“這趟出診要些時日,轉心蓮開的時候我會回來。”

不知道這話,是留給三公,還是我。

谷中只剩下我同三公兩個人。

三月拈香,竹林里的青筍破土而出,瀟香竹又添了一圈竹節。

我坐在石桌邊,抱著小九順了順毛。

天晴,晚陽在茶盞里浸成一輪紅日。

掐指一算,去年初春,樓西月入谷拜師;依稀能記著他意氣風發的模樣,和他手中那柄扇子,不察流光偷換,如此便過了一年之久。

樓西月再未回谷。

在他師承我門下的一年時光里,我著實沒騰出空來教過他什麼,想來他也對我深深地絕望,再不抱任何希望。于是我好不容易收來的弟子,從圈養一步步走向了放養。

這樣也好,若是他與齊笑成親,他便是我妹夫,隔著師徒的輩分,委實很復雜。

三公日復一日地惆悵起來,兩條白眉毛鎖在一塊,總是負手在谷里繞圈圈。

我揣測,他可能得了久別重逢憂郁癥,于是鄭重地替他把了把脈,關切道,“三公,你愁什麼?”

三公瞥了我一眼,嘆了一聲,“你還年輕。”

我說,“啊?”

三公說,“我已經老了。”

我不明就已,“啊啊?”

三公說,“人生朝露啊,歲不與我。”

我想了良久,茫然地望著三公,“啊啊啊?”

我打掃師傅屋子的時候,見著那把木琴。

細細一打量,琴額上刻的是個“紫”,琴尾上刻的是個“辰”,嵌在烏木里,沉澱了這麼多年,伸手拂過去,有深深地幾道刻痕,硌得指腹生生地疼。

日落西山,日出東曉。

師傅許是掐著日子算的,轉心蓮開花的那一日,他終是回來了。

我只在師傅的手扎上見著過這種花,卻不想這稀世珍寶長得這樣普通,花開兩瓣,湛藍得像要落下雨來。

師傅采了花配藥,我在一旁拿了石臼替他搗藥。

紅爐上醅了只小鍋,里頭炖了根烏靈參。

窗外有風拂了竹林的沙沙聲響,劃開春池一圈漣漪。

師傅趁間隙里,端了茶喝了一口,再執筆將配藥記下來。

他抬首問了一聲,“小香,你近日里身子可好,藥吃了麼?”

我微怔,朝爐下添了點柴,點頭道,“都吃了。”

師傅擱筆,起身將轉心蓮添進藥爐里,看著我,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他沉聲道,“你沒吃。”

我心中一曬,因得師傅配的十葉睫藥效甚大,回回吃了,我便要頭昏上一天一夜不得清明,發一身冷汗,身子黏膩,實在難受得緊。

我先前不過是替師傅將藥試了一試,本無大礙,便偷懶將十葉睫擱到一旁。

我含糊道,“我身子骨挺好。想著病好了就不用吃了。”

師傅垂目看著爐中,道,“你不要以為可以含糊過去。你一個行醫之人,自己的身子都料理不好,怎的能替旁人醫治?”

他口氣雖淡,卻肅然得緊。在師傅身旁這許多年,也未見他這樣同我說過話,內里好像醞了些不悅。

我被定在原處,只得訥訥道,“那我晚些再續藥。”

次日一大早,師傅同我和三公往西山的冰窯去,當真讓我大開眼界了一番。

桃木遮掩下,露出來一方窯口。

我跟著師傅往里走,只見這窯洞內四壁皆冰,或有垂下來幾株冰柱。寒氣裊裊,好像撐開來一面紗帳,將冰窯罩了迷迷蒙蒙一層。

窯洞甚深,走了半盞茶時間,我漸覺得體力不支,是眩目之感,四肢百骸也凍得厲害,涼意絲絲侵入骨髓。

腳下一滑,一個踉蹌便要跌倒,師傅轉身扶住我,微微皺眉,“要緊麼?”

我撐著靈台晃了晃腦袋,“我很好。”

師傅指尖搭在我手腕跳了跳,眸色漸凝,“窯里頭有一處暖玉潭,你隨我過來。這往後四十九天里,每日在這潭中浸半個時辰。”

果不其然,這冰窯內竟是冰火兩重天。窯洞深處,有一處冰榻,上頭橫躺了個瞌眼玉面的姑娘。她肌膚很白,發如鴉羽,丹唇蛾眉,看那模樣依舊年芳十八,身上那件衣衫與我往常所見的離國姑娘大不相同,寬袍大袖,腰封上綴著一束紫色流甦。

我望了望三公他老婆,再望了望三公。

君生我已老,不曉得三娘醒來的時候,看著鬢間霜白的三公,是喜還是憂。

我漸漸明白了三公前些日子的焦躁,他許是也不知道如何面對他心頭的姑娘依舊年輕得像朵花,自己卻遍布了歲月的蹉跎。

冰榻旁邊有一處深潭,放著幽幽的藍光,像是秋日里落下來的月暉。我走近了些,蹲下來以手試了試,潭水有脈脈暖意,倒是舒服得緊。

潭邊有個支架,上頭掛了兩件素色的布衫,好像是師傅的衣裳。

我腦中一個機靈,突然閃過一個念想,支唔著問師傅,“師傅,你、你來這里浸過暖玉潭?”

師傅淡道,“先前毒發的時候,來過。”

我跳了一腳,憂愁道,“不是吧。”

師傅抬眼問,“嗯?”

我說,“萬一三娘中途醒來一回,那看到師傅寬了衣裳沐浴……”

三公咳了幾聲。

師傅別開臉去,“……沒寬衣裳。”

師傅給三娘診了脈,再解了她的穴道,將解藥給她服下去;三公便背著三娘出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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