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外传/拈花一啸(出书版)(82)+番外
我依師傅的吩咐,合衣浸在暖玉潭中趨寒。
煙霧繚繞,不曉得泡了多長時辰,有些懨懨,趴在潭邊的石階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竟是三日之後。
三公說師傅將我自冰窯里抱出來的時候,我已經浸了小半日,手背上的皮膚都皺了起來。
我問他:“師傅人呢?”
三公說:“兩夜沒睡,許是在補眠。”
我朝四周里望了望,“那我三娘呢?”
三公怔忡了會,說,“走了。”
我驚訝地瞧著三公,“嚇走了?”
三公沒說話,起身弓著腰再踱到西山高地上坐看夕陽紅。
一襲殘陽鋪了下來,暈開谷里一角妖嬈。
我猜測,三娘可能醒來之後,見著三公的模樣與數十年前風神俊朗的公子哥相差甚遠,心中愛戀幻滅成灰,于是捂著臉奔出了谷。
說實話,讓一個年僅十八的姑娘泰然地接受“我眼楮一閉、一睜,老公成了老爺爺”這一事實,簡直就如同讓大風淡定地接受自己未來的老婆走粗獷路線一樣,是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或許那時候,三公問林屹要面皮,就是為了以防這種悲劇的發生。
時間是把殺豬刀,將三公的夕陽忘年戀扼殺在搖籃里。
我擔心三公身受重創,自此對紅塵失了念想,就撿了許多戲本子拉了凳子與他道那些美好的愛情故事。
偶爾三公會應個一聲半句,我將他的吭吭拼湊起來,還原了三娘與他短暫的相逢場景。
大抵是:三娘醒的時候,三公並未與她道明事情的原委,只說替她解了毒;三娘攏了鬢發,含著笑,與他客客氣氣道,“老人家,謝謝你。”
她臨出谷的時候,與三公打听道,“你知不知道我相公周郎,在哪里?”
三公默而不答,倚著門看著那個貌美的姑娘走過他的窗前。
谷風好像在低鳴,三公屋前的鳳凰花依舊嬌艷似血。
那個扎青花頭巾的姑娘,沒有認出他來。
我看見三公額間的皺紋一點一點陷下去。
我問他,“三公,你怕老麼?”
三公瞌上眼楮,低聲應道,“不怕。”
天幕一寸一寸被煙霞吞噬,再暗成血色。
良久,三公吭了一聲,“怕。”
[四三]镜中花(一)
天晴雲淡,裊裊秋風木葉下。
將將在暖玉潭中浸了些時辰,身子微燙,走在谷里清爽了不少。
由是說愛情是把雙刃劍,我彼時替師傅配解藥的時候,心中充滿了濃濃愛意和期盼,深以為“醫好師傅”和“師傅就會愛上我”存在著密切的因果邏輯關系。在師傅出谷數月不回之後,我終于絕望地領悟到這二者可能是矛盾的關系,根本無法共存。
原本我想隱于江湖,與師傅在谷里做一對鴛鴦眷侶。這個夢想已經成功了一半,剩下那半對鴛鴦卻再不回藥王谷,讓我情何以堪。
院子里,大風叼了些竹葉擱在小九面前,目光十分炯炯且慈愛地俯首瞅著小九。
我覺得不管小九是妖還是狐,被大風培養成素食動物委實是件駭人听聞的事情;並且大風雖不濟,也是我藥王谷一只野獸,我不能坐視他在聖母的道路上一路向北,漸行漸遠;于是上前拽了他的翅膀往屋里拖。
我與大風在頑強肉搏的時候,听到有人道,“姑娘,我是來尋夏神醫,不知他人在何處?”
回頭一望,見著一個丫鬟模樣的姑娘偏頭看我。
我松了手,拍拍身上的雕毛,應道,“他出診去了。你是誰?”
那姑娘揮了揮衣袖,有只信鴿落在她手背上,她自袖口里拿出來一把嵌有雕花玳瑁的象牙絲扇,遞過來給我,“我叫何葉,是代我家夫人來請神醫出谷,這把牙扇算做酬金的一部分。等到夏神醫回谷之後,姑娘可否用此信鴿給夫人帶個信?”
我點頭應道,“自然。”
她抿唇笑道,“那麼多謝姑娘。我家夫人原本是同公子在京城做些生意,前不久回揚州省親,明年開春再返京。”
何葉微微一滯,再道,“這事有些緊急,夫人只在揚州停這數月。不知道夏神醫何時回谷?”
我說,“師傅這一回此去甚久,我也拿不準他什麼時候能回來。”
何葉為難道,“這、這如何是好?”
我問她,“你家夫人想醫的是何人?是何癥狀?”
何葉略有遲疑,“就是我家夫人,揚州樓府的五夫人,名喚何依依。”
我怔了一怔,“是樓西月的嫂子?”
她訝然,“姑娘認識七公子?”
我頓了頓,想到許久未有樓西月和齊笑的消息,與她打听道,“我與他是舊識了,樓西月……成親了嗎?”
何葉神色有異,含糊了一聲,“尚未。”
我留何葉一道用飯,與她閑聊了幾句。
她是何依依的陪嫁丫鬟,彼時一道入的樓府。何衣衣的夫君是樓府的五公子,樓君言,為人八面玲瓏,有干濟才,將樓家的銀訖商號打點得如日中天。
我問何葉,“樓夫人患的是何疾?”
何葉似不便與我道明,只說,“姑娘既是夏神醫的弟子,可否隨我往揚州一趟?觀了脈象便可知曉。”
若是去了揚州,勢必會踫上齊笑和樓西月,自是有些尷尬。
我推脫道,“連所醫何人,所患何癥都要隱瞞。我以為你們求醫太不誠心了些,藥王谷鮮有出診之例,我也不想破了師傅的規矩。”
何葉猶豫了片刻,道,“不瞞姑娘,我家夫人其實想醫的是扶易,扶公子。他,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