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外传/拈花一啸(出书版)(90)+番外
沉淪在愛情里的男女多半如此,承了再多的傷痛、歷了再多的苦難,到頭來,他一個淺笑就撐開來一方晴天。
何依依不覺得苦,但她爹娘在那頭苦的兩眼常含淚水。
將她捉了回去,鎖在閨房三月不得邁出來一步。
現在的何依依已為人婦,自她面容里半點看不出當年嬌縱跋扈的模樣,很難想象她是怎麼將門鎖砸開來,赤著腳慌不迭地跑出府去。
我問何依依倘若重新再來一回的話,她彼時還會不會這麼拼命。
她想了想,說,“會。”
她看著欄下枝頭上滑落的枯葉,問我,“齊香,要是你,你會怎麼樣?”
我笑了笑,道,“大抵會和你一樣吧。”
所以說愛情是不理智的,我彼時追著安辰到藥王谷,從未想過他會不會愛我這個問題。走了一年多,我只想見到他,還好老天眷顧我,沒有讓我再見他的時候,發現他已經有妻有妾有兒有女吉祥一家。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果真是青春熱血地無處安放。
何依依說她只會唱《霸王別姬》這一出戲,因她資質不高,且追求實在太低。
還有一個原由,因為她本就不是戲子,演繹不了那麼許多個戲碼,不能對著其他人唱濃情軟調,所以撿了個技術含量不高,且扶易唱男主角的戲認真地學。
他們一起排戲,扶易會執著畫筆給她描上虞姬的妍麗,替她將頭飾戴好;與她挨得那樣近,告訴她哪一句唱詞應當唱升調;在戲台上擁著她,深情地與她道別離。
這樣的曖昧和親近,何依依以為是愛情,我也以為是愛情。
她與何府徹底決裂了。
這里我覺得太沖動了些,畢竟是親生爹娘,可以尋根白綾在他們跟前哭一哭,做個樣子了事。
但何依依偏就是這麼倔強的姑娘,認準了就慷慨激昂地一路向北直到撞牆。
她是我見過最型的大家閨秀。
這段往事在樓君言出現以前還是往輕松小虐的言情套路發展,在樓君言出現之後,開始走豪門爭斗路線。生意的緣故,樓君言買通州郡給何府織了個里通叛黨的罪名,一干人入了獄。
何依依說她頭一回見樓君言是在衙門偏堂里,明鏡高堂那塊牌匾下頭,樓君言手中搖著一把金邊紅絲折扇,笑吟吟地和刺史喝茶。
他將茶碗端端正正地擱在桌上,傾身湊近她耳邊,“我們來做個買賣,你嫁給我,其他隨你。”
何依依執了茶碗扔在他臉上,茶漬沿著他含著笑意的眼角沒入翡翠色錦服。
這是何依依印象里的初見,可見樓君言的出場太具有炮灰性。
但其實樓君言早早就見過她,繞到後台去見她卸了妝面的模樣。
依照戲本子里女主聖母的劇情發展,如此危難之際,何依依肯定要舍身取義,屈服于無愛婚姻。事實上她確實答應了這筆買賣。
答應之前,她去找了趟扶易。
何依依見了他,頭一句話便是,“扶易,我要同你私奔,你答不答應?”
戲班子里的人還在舞刀弄槍排著戲,扶易上了一半的妝面,他驟然止了動作,回過頭來看她。
她走近了些,對他說,“我其實不是想學戲,我是想在你身邊。我想長長久久和你在一塊。你呢?”
她滿含期望地看著他,想著昔日里二人在台上的默契繾綣,其實他都知道的,對吧。
扶易回過頭去,依舊執著筆描在眉梢間。
他低聲說,“胡鬧。”
何依依彎了彎唇角,“你看,台面上的事很難說的清真假。”
作戲罷了,站在戲台上,他對她耳語脈脈,深情凝望;不過是因為虞姬和項羽愛得深沉,和她何依依沒有干系。誰假戲真作,誰就輸了。
再後來,事情就發展地風調雨順,直至現在這樣的境地。
日頭漸漸露出來,在枯葉上灑了光影。
她回首看了看台面中間,指著東面的角落,說,“我現在還記得戲里,扶易是從那里上台,披了紅色的衣袍,意氣風發的樣子。”
她說,“旁人都說一個戲子有什麼好。說實話,我也說不大清楚,但那時候就是覺得他最好。”
我看著何依依的側臉,鬢發一絲不落地梳在發髻里,簡直想撲過去,和她說:姐妹啊~~我也是這麼走過來的啊~~
只是我的師傅和扶易不一樣,即便是唱唱假戲的機會也沒留給過我。
我起身道,“夫人,已經晌午了,回府用飯吧。”
她微微頷首,我將她拉起來的時候,觸到她腕上有了喜脈。
回到何府,樓君言已經候在飯桌旁。他含笑與何依依道,“和齊姑娘一道听戲去了?”
何依依微怔,點了點頭,執了碗筷開始吃飯。
我瞧見樓君言眉宇劃過一絲不悅,咳了一聲道,“咳咳,樓公子,夫人有喜了。”
“啪——”何依依手中的竹筷落在地上。
樓君言頓了一頓,既而捉住何依依的手,一把將她抱入懷中,哈哈一笑,“你那日當真是去求了送子觀音麼?”
事後,樓西月問我,“五哥成親兩年,一直未有子嗣,你是不是做了什麼手腳?”
我默了片刻,點頭道,“何依依在她常喝的玄青茶里添了藏紅花。”
樓西月說,“她故意的?”
我說,“也許吧。樓君言彼時為了娶她不擇手段,將人家害得人財兩失,倘若我是何依依,定是要記恨他一輩子。”
樓西月不以為然道,“何家出事前,五哥一直不曉得她就是何府的大小姐。後頭知道了,花了不少心思打點了人脈才將此事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