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与劳拉的酒(116)
天更阴了些,似乎预示着雨水来临。
开往酒吧的计程车上,申川坐在前排副驾,安蕾坐在后排,只能看到申川右手架于车窗。计程车在第一个红绿灯停下时,安蕾看见了斑马线一个提着鸟笼过马路的大爷。她想起七年前一段回忆,问:“还记得那只紫色的鸟么?”
“嗯?什么紫色的鸟?”
“就是楚人乐队公路巡演时,你有一天早上打电话给我,说看的那只鸟。”
“是它啊...想起来了。我都把它忘了。”
“忘了?你不是把巡演期间所有的事记录下来了么?”安蕾难以置信,不解地问。申川那本笔记被他带走了,她不信他会忘了那些往事。
“是的,唯独那件事忘了。”申川说完,翻动随身包,掏出纸笔,似乎是将紫色的鸟儿这段事记录下来。
“你曾说过,那是冲击着你内心的一瞬间。”安蕾难掩失落地说。
“是的,也许就是一瞬间,我才忘了它。”
“那件笔记本,你一直带在身边?”
“嗯。”
“那么多珍贵的东西,你只带走了它。”安蕾地声音变得低哑。
“嗯。”申川沉默了会儿,又说:“人太健忘了。有它陪在身边,像多戴了副大脑。”
“是啊,人太健忘了。我也是前几天才想起来,你有那么宝贵的一本笔记本。”安蕾感同身受,如此苦笑。
“你看,这不是很奇妙吗?”
“嗯?”安蕾给与疑问的口吻。
“你曾帮我记住了这只飞鸟。如果没有这次见面,我可能一生都想不起来。”申川没有回头,举起笔记本给她看,声音饱含着宁静的温度与力量:“现在,我重新将鸟儿记下,无论何时何地,这份美好将永存。”
安蕾本可以如此说,或那般说,话到嘴边,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安蕾明白他的意思。
若是不经意将那份美丽丢失在过去,起码还有别人,有可能替你记得。一片落叶,一只飞来的鸟,一朵赖在东南天端的云,一首撕碎嗓子唱不完的歌,也许就是人的一生。
想到这儿,安蕾的心里兀自好过了些。
如果是过去,安蕾会伸手抢来笔记本吧,会嚷着让他求饶,才把笔记本还他吧。如果已知结果,回到过去,还是会爱上他吧?
他看上去并没有改变。那么自己是不是变了呢?
于是,便如同申川所说,我们任承人心疯长,那已无关乎浪漫是否消亡,或者何时已消亡。
可是,人凭什么去奢求时光回溯呢?日月轮换在头上,有时风儿同云儿喝醉了,会下一场雨。人们接受时光洒在身上,雨下起时,或是是雪下起时,难免有几次忘了撑伞。我们一点点与命运交融,擦肩,浑身尽是风吹不散的痕迹。
两人在长森酒吧前下车,安蕾一眼看到东北端停车场的三角梅花海,不由自主走了过去。
只要看到这片花海,安蕾对李子姐的印象会变得清晰,紧跟着,南京的回忆也全然展现。18岁末的那个夏夜,情绪激动繁杂,安蕾接过李子姐递来的爆珠烟和金属打火机,燃起了人生第一缕烟。
王唤的歌声,申川的鼓声,自己与李子的和声,曾无数次在酒吧里响彻。这片静谧花海的心尖,是否听到了大家和鸣的声音?
回忆正浓,丁小与和老板森哥走出酒吧,朝两人走来。安蕾赶紧擦拭泪水,与他们打招呼。老友相见,话不多,情谊凛冽。森哥简单说着近些年酒吧的经营情况,丁小与时不时抱怨着南京的酷热天气,申川一如既往,安静而专注地听大家说。
“大家都没怎么变。”安蕾心里这样想:“只是少了王唤和李子姐,南京的天空冷清了许多。”
又过了会儿,申川的姐姐申芳也默默走来,先跟申川耳语交流,再和大家闲聊着。
安蕾听得出来,丁小与似乎解开了和申芳的隔阂,双方能正常交流。可当申芳郑重其事,邀请丁小与加入嘉宝的新乐团时,丁小与吐了几个字,断然拒绝:“我快结婚了。”
接着,丁小与看了看手表说:“我得走了。”
申川问:“今天不来听我们现场?”
“有什么好看,腻了。”丁小与瞅了安蕾一眼,笑问:“是吧,摇滚少女?”
安蕾回笑,不作声。
申川难得打趣说:“丁少爷,没想到你也会结婚。”
丁小与耸肩说:“命运来了,躲不掉。”
申川说:“结婚一定通知我,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飞来。”
丁小与点头,与申川拥抱。
这时,安蕾看到一名女子站在酒吧门口,看向这边。
安蕾定睛而视,认出她是歌手嘉宝!
嘉宝与安蕾目光相交,微微朝她点头,转身走回了酒吧。
安蕾默默喜欢嘉宝多年,这是两人距离最近的一次,可她失去了去接近偶像的冲动。
以适当距离,保持这种遥远朦胧的感觉,直到她30岁,终于得以掌握。
丁小与先走一步,申芳和森哥知趣离开。
申川掏出手机,将耳机递到安蕾面前,说:“听听?”
安蕾怦然心跳,问:“是什么?”
申川仍保持着距离,说:“劳拉。”
安蕾心海剧烈翻涌。她缓缓戴好耳机,眼眸投降前方的紫色花海。
音乐跳动,主歌响起,却只有伴奏,未闻人声。主歌旋律对安蕾来说很熟悉,现在她无比期待的是副歌。
终于,副歌来到。没有征兆,安蕾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时光荏苒,她终于听到了这首完整的《劳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