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与劳拉的酒(3)
安蕾的内在又是最正统的“大嫚儿”。她酒量极好,鲜有醉时。君不见众人酒过三巡,桌上醉到一片,她尚可再点两壶酒,喝到全桌拜服。
安蕾与林奈初中相识,两人情深谊厚,堪比亲生姐妹。
安蕾留稍长一点的波波头,皮肤很白,巴掌大得脸蛋儿,说话慢慢吞吞,并不算很漂亮。
林奈长发微卷,五官轮廓立体,身材瘦削高挑,说话语速很快,典型北方美人一枚。
前者看上去温静平和,后者看上去外放直爽。
事实却完全相反。
安蕾已被无数次证明,心里藏着“隐形台风”。而林奈心里永远住着一个“小怂包”。林奈觉得,在“隐形台风”面前,任何气势都差点儿意思。她自认为彼此足够了解,每每濒临敏感时刻,总是不敢造次。
两姐妹性格完全不同,所信真谛亦不同。若非要说相同点,那就是她们从来不信有“人间清醒”一说。
“除非人间没酒。”安蕾言辞凿凿,总这么说。
“何况世间有风。”林奈学腔学调,总是补充道。
市南区的街道两边大多是保留完整的德国建筑群,高楼深处却隐藏着凋敝破败的特殊民俗建筑----青岛里院。身临其境下,人们会感受到浓重的历史印迹。两姐妹沿着窄道下坡路势走着,迎向不远处的栈桥海岸。路经途中的圣弥厄尔天主教堂时,两人滞留了片刻。
从教堂脚下朝上看,两座十字塔尖就像一对振翅的秃鹫,结结实实钉在半空。
“房屋一定是人类的珠宝盒。”
林奈曾将这句名言奉为圭臬。然而这些年,大部分里院被征收贴了封条,处于空置状态。她亲眼见过几处里院被推倒粉碎,进而对这句名言产生了怀疑。
两人沉默于历史回忆中,等着黄昏余晖于教堂钟楼褪色,才继续前行。
来到栈桥海边时,夕阳西垂,海鸥乘空,光芒微隐。昼夜交换之际,朦朦之色四下幻散,行人淡淡三两行,远处灯火还没那么耀眼。
渐暗的海面凝练出雾气,栈桥远端有渡船驶过,传来振人心魄的汽笛声。
“很久没来看海鸥了。明早要不要来跑个步?”安蕾问。
“行呀,就怕公司有事儿。”林奈答。
“算了,等你过年休息时。”
“过年来栈桥,人比海鸥多。”
安蕾吐槽说:“工作那么忙,越来越不好约你。”
林奈话到嘴边,悬而不语。
两人站在铸铁围栏边,安蕾直面海浪,若有所思;林奈则背海而立,望向来时的路,默默燃起一支烟。
尼古丁和咸涩的海水味儿混在一起,钻进人的身体,带着奇妙的温度,润饰着林奈的感观。
“黑魔鬼?还以为你把烟戒了。”安蕾表情有点惊讶。
“烟瘾淡了些,彻底戒没戏。”
“也对,给我来支吧。”
“你不是早把烟戒了?”
“戒烟,哪有那么容易呀。”
两人侧颜相视,不约笑出声。
林奈递给安蕾一支,并为她点燃。
安蕾也背过身吸烟,声音柔软了些:“这烟的气味真是诱人。不过市面上真货不好买吧?”
林奈说:“做某个私家花园设计时,认识一位有门道的朋友。你想要的话,我下次多弄些。”
“有时码字乏了,的确想抽根。还是算了,我妈受不了烟味儿。”
“这就是独居的好处,你看我,就没人管。”
“你是林大设计师,这厢可不好比。”
“老实交代,你这些年工作,房子首付钱攒的差不多了吧?”
“积蓄是有些,可房价年年涨,吓死个人。不过我也没打算和妈妈分开住。”安蕾平静地说。
林奈看着她,撇了撇嘴,不作声。
安蕾抬肘挨了她一下,问:“怎么?”
林奈凝视来时路,过会儿才开口:“想起小时候。我们每次来中山路玩儿,我就嚷着,长大要买只滑板,顺着长长的斜坡,一路滑到海边。结果初三暑假,却是你买了滑板。我只敢追在你身后,看着你迎风滑行,并没勇气踩到滑板上。”
安蕾自嘲道:“眼看今年要三十,我这老阿姨也滑不动啦。”
林奈质疑而笑,说:“台风熄火,不像你的风格。”
“小奈。”
“嗯?”
“要不要再和我疯一次?”
“等等,你该不会是想......”
“没错。”安蕾的眼睛熠熠发光,说:“我们一起入股潮音咖啡馆吧?”
林奈抿嘴笑,为两人的心有灵犀而宽慰。她把烟蒂丢进旁边垃圾桶,抬眉问:“亲爱的。你是为了他吗?”
安蕾移开视线,不置可否:“回青岛后,一直想开家咖啡馆。”
林奈凑近些,伸手勾住她的胳膊说:“那我们挑个时间,和果子小姐好好商量。不过话说在前面,我要做大股东。”
咖啡馆投资有风险,她不想让安蕾有所损失。
安蕾转过头来,低喃道:“小奈,你......”
林奈见她满面感动,立即嚷嚷起来:“别用这种以身相许的眼神看我。年前结算了几个单子,刚好手里有闲钱。你呢,往后用钱处比我多。这事就这么定啦。”
安蕾不再多说,张开怀抱,轻轻将林奈搂住。
林奈拍拍她的后背,塌着声音说:“给我唱首歌吧?”
“嗯。想听什么?”
“都可以。最好是夜里想起会感动,却不流泪的歌。”
两姐妹松开怀抱,四目朝望海面。安蕾拉起林奈的手,张动朱唇,打开偏中性的嗓音,哼起一首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