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22)
雨下起来的时候,终于有个农人告诉她,好像见过,就在村西井边。
她疾步奔过去。
真的看到他。在一棵野梨树下,有点不知所措地翘首看着,细蒙蒙的雨围着他。
她悄悄停下脚步。想吓他一跳。便猛地从他身后穿过去,说:嗨!
他定睛,神情蓦然的灿烂:我终于被认领了。
“真没用。把自己找丢。”她轻轻嘀咕。
他眼内忽然泛上一种说不清的云翳。暗色的,来自往昔。
她顿住,看自己的脚,说:是找我吧?
“不是你是谁。”
“邦邦呢?”
“家里,托给李嫂了。想清闲一下,小潮告诉我你来了贵州,我也跟来了。因为不知道去哪里。至少你是个目的地。”
“目的地?”默言抬起头。
“对。我找了你很久,以为找不到。我找不到你,你会找到我吗?”
“……”
默言无言以对,抹了抹脸上的水,说:避一下雨吧。
两人到附近屋檐下避雨。雨水顺着瓦沿滴答流下,像一幕水晶帘。帘外,天地空蒙。
村里忽然之间一个人也没有了。默言觉得可能是梦。
看向陆非凡。他微笑着。脸上一脉少见的宁谧。
“来对了。”他说。
“哦。”
“冷吗?”
“不。”
他揽过她。她拿走他的手。
“不舒服?”
“有点。”
“为什么?”
“我不喜欢跟别人那么近。”
“别人?我?”
他更紧地揽住她。
“就当我不是别人吧。因为我不打算松手,而你,没有抗衡的力量。”
她由了他。在喧闹跳腾的雨中,她不晓得自己是抵触还是接受。但是身体真的暖起来。像一个梦境。有那么神迷的一瞬,她希望雨不要终止。
可是,雨终归停了,云层被风吹散,有阳光爬出来。在水洼处遗下点点金斑。
“走吧。”
他们并排走着。去哪里呢?天知道。
2
一个别致的旅馆。木质的楼梯,踩上去哒哒响,仿佛随时都会坍塌。木质的窗户由一根棍顶着,看过去,是一汪水。有几株不知名的树森森地矗在旁边。
深色的木家具,有霉变的迹象。老式的雕花床感觉误入时空。
默言抚窗而立。有点不知今夕何夕。
“哎,你下来。”
陆非凡撇过头,冲她喊。两手全是鱼鳞和血迹。他在井沿杀一条鱼。这个旅店,想吃什么,自动手。
她下去。用铁桶吊着水,倏地冲到他手上。水花四溅。他衬衣上湿湿一大块。
“不怕我感冒吗?”
“那是活该。”
“什么话。”
默言蹲下来拣菜。
看着自己的手,眼光一溜,是另一双手,修长如乐音。可今天为她忙碌。她心里升起一点肥皂泡一样的暖意。在阳光下,会熠熠地闪烁。
“你觉得男女之间什么样的情景最温馨。”陆非凡问。
“现在。”
“哦?”
默言脸一红,说:不特指我们,就是相爱的人很朴实地为对方做一件事,很快乐。
“你现在快乐吗?”
“你呢?”默言回过去。
陆非凡点点头:很狡猾。不过有一天你会忘记你的立场。
“那么你也会。”
很愉快的一餐饭。就餐的时候,月亮升起来了。酒声、人影与月光交融。窗外有异香袭来,院子里不知名的花开了,粉白粉白的,像襁褓中婴儿无忧的脸。
默言开始醉。咬着纸杯沿,絮絮说一些琐事。一搭没一搭,全是浸润在心底的记忆的影子,也不管陆非凡是不是听得懂。
陆非凡则开始点烟。隔着烟幕,注视她的流波与红靥。那是一种让人心醉的美。
沟通的最高层次可能就是这样可听可不听,却共在一个情境中,心醉神迷、泯忘世事。
“一直想载酒江湖。可那要三分痴愚、三分天真,四分醉态。”默言憨憨地说。
“还要,浮于人世,沉于俗态。默言,你来——”
他们踏踏跑到院里。站在粉白的花树下,看月光从中滤过,带着淡香的色泽。
眼光再远一点,是钴蓝的天幕下黛色的山,山前,青草离离。荒野之外,俱是风景。就像人生,可能转个身,就是另一番风光,可是太多人,总是执拗地守护着一厢情愿的梦境。
“来吧。”陆非凡握住默言的手。
“怎样?”
他们开始飞奔,向深沉的夜色冲去。
她绊倒了。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他坐下去。把她抱到怀里。
风从草尖过来,柔软得像棉被。他的眼睛汪汪的亮着。
“默言。”他叫她。
她笑对他。
他低头轻轻地吻她。她攀紧他,掩饰自己的心跳和稚拙。
第二天告别时,他说:是离别之吻。为了相见。
她睁着亮闪闪的眼睛,痴愚一般看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车水马龙中。
这吻只关风物,不关风月,不是吗?
结束贵州之行回到北京,陆非凡已带了邦邦去了上海。
默言打开陆家的门,却看到一个井然有序的家。什么都没有带走,甚至屋里还有过日子的烟尘。
她打开窗户,放阳光进来。
在舞动的尘屑中,她想着,要去上海一趟。
夏日冉冉到来。默言走出车站的时候,一下就闻到了他。略略抬头,看到陆非凡颀长的身影洒落地与清晨的光芒融在一起。那么挺秀。
“你来了。”陆非凡眯了眯眼,接过她的行李。淡淡的问候,像晨光一样清新。默言有一点怔忡的感觉。贵州那晚,给她留了一个很好的梦境。以至她要这样主动地迈开这一步,只为梦里那吻实在太过温柔,还有香气,带着淡淡的水泽,让她那么飘。他说她会让她忘记立场。也许。她曾那么想,并心甘情愿。小潮要知道,定会说她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