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31)
他静静地看着。他觉得他的灿很美。爱上的时候,天底下只有爱人是最美的,哪怕玫瑰和月亮,都会在爱人的眼睛中丧失风采。
她突然摔倒了,伏在地板上。
灿。他连忙推门进去。
她瞥过头,露出了宁静的笑,像这幢空旷的房子无声无息。
“有没有事?”他蹲下身。
她摇头,撑起来,说:“哥,下个礼拜有个舞蹈,我是领舞。”
“好。”他扶起她,说,“不用这么用功吧,我们出去吃饭。”
她去换衣服,他在更衣室门口等。忽然听到铃声。手机铃声。从门缝钻出来,然后是灿压低的声音。
“不,今天不行,你走吧。”
一股热血兜头涌上脑门。她有了手机?那个时候手机很鲜见,价格不菲。谁给她的?给她做什么?她又做了什么事接受人家的馈赠?
他猝然推开门,忽然怔住:她练功服刚脱掉,胸罩还没有来得及扣上,青春的身体几乎完全暴露在他面前。他呼吸紧张,猝然掉头出去。
气涌与心跳组合在一起,说不清是愤怒还是迷乱。对着的门外,有几棵银杏,叶片随风微微地扇动,在暮霭中点出几分宁谧,一只麻雀蹦跳着掠过,遗下一串调啾。
灿出来了。怯生生地望了他一眼,说:哥,我还给他好了。
“为什么要?”他狠狠盯着她。
“他给我,我觉得好玩,就拿了。”
“他是谁?为什么要给你?你想过没有。”他几乎要吼。
她沉默了会,说:我知道为什么,就是先前那个人,想反正已经被他占了便宜,不如就。
“你,”他一把拉住她的手,眼光很凶,“你想过我吗?如果你觉得不需要尊重我,我也随便你。”他将她的手腕一摔,走了。
她没有追过来,什么解释都没有。
他将表格填完、上交。
审批结果很快下来,他一周后去总部任职。
拿到调令。他的心在一行行丰盈的字中空空荡荡起来。他听到飞机的轰鸣,然后看到灿在林子里抱着他,说:哥,你一定要找到我,无论我在哪里,你要找到我……
头疼起来。
回到家。发现灿在,就歪在沙发上睡觉。
他把她抱到怀里。她揉了揉眼,醒了。
她对他笑了笑,有点讨好的意思,但是不久目光露出惘然。
他抬起头,看向墙壁,雪白的什么也没有的墙壁。
很久,她说:你要走了吗?
他没说话。
她说:他告诉我的,恭喜我,说你要升迁。
他依然没说话。
她说:你要走你就走吧。
“反正没有我你也可以活得很好,不是吗?”他冲口说。
她没说话。
又是很久的沉默,她叹了口气,说:我只是觉得,反正,有一天,你会厌倦我。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知道得很清楚。与其那样,不如,不给你这个机会。”
“你,在害我。”
她垂下头。
她也在害她自己。他知道。可是,没有办法,她心里是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对挚爱的人尤其患得患失。
那个晚上,他们就这样抱着沉默着。都舍不得,都近不了。欲罢不能,欲割不舍,没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的。
黎明到来,他对她说:什么东西能让你安宁?
“不知道。”
“我同样不能,是吗?”
“不知道。”
“你留恋我只是因为我跟你在一起的时间足够长吗?”
“不。”
“那是什么?”
“不知道。”
她什么都说不知道,然而她什么都知道。
“那么,你好好照顾自己。尊重你自己。”
她抿了抿嘴,吸了下鼻。从他身体里跳出去。
他起身,把存折给她。
她手缩了下。
“你宁愿用别人的也不要我的?”
她斜眼看他,泪眼朦胧。
他猝然抱住她,紧紧地拥抱。
哥。她终于放声哭泣。
他走了。进安检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喧杂的大厅。他不知道有个人在悄悄地看他,对自己说: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这样的方式,我还能承受。
新的工作,新的挑战。
上班第三天,陆非凡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窘境。参加一个项目汇报会,他发现70%的内容都听不懂。除了语言,还有文化环境带来的隔阂。上司让他就此发表意见,他期期艾艾说不出。看同事面面相觑的目光,强烈的自尊覆盖上来。
他将压力化为动力。经过半年的磨合,他发现与英国同事相比,语言是自己的短处,分析推理是自己的长处。于是,把工作重点放到了项目调查方面,收集了大量数据,进行调查分析,并从中找出许多前人没有看到的东西。当他在会上把事先经过大量调查分析后的资料一一呈给项目经理时,经理惊呆了,因为很少有一个咨询顾问工作像他那样细致深入。慢慢地,公司所有经理都点名要他加入他们的团队。
两年后,他顺利升至经理。不久,调回国内,参与一起大型活动。
飞机降至浦东国际机场时已近黄昏。夕阳浓墨重彩地在天边铺开。热气四合,与人声与时差与如影随形的思念一起让他头疼。
打开自己的房门,拧亮灯,一圈光晕熏染出几分家的味道。屋里整洁安宁,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在空气里飞。
灿来过这里。他知道。
他使劲地嗅了嗅。几乎是立刻想打电话给她。
她已经毕业了,在一家剧团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