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32)
英国的两年,除了工作,余下的时间,他都用来想念她。
算着时间给她电话。她并不常在宿舍,这令他恼怒。发誓再不打。但是忍不住的时候,还是会打。她有时候接。听到那声音,虽然心里很气,可是怜先出来了。
“你做什么呢?”他一般问。
“就那样,练功,表演,现在找找工作。我喜欢跳舞,想去大一点的剧团。”
“好。”
“可是,不容易进,都要有点关系。”
“……”
“不过,我有办法的。”
他不爱听,可怎样,他没有办法,人在英国,就是在国内,他有什么办法,一个月赚一两万,白领中算还不错,可能给她提供什么?
“钱,还有吗?”他只能这样问。
“你不用给我打钱。我有。”
这样的话他也不爱听。她演出会有一点,可像她那样爱美要打扮哪够呢。只有一个解释,她有别人为她买单。
他心里痛一痛,沉默。
她感觉出了,说:哥,那你给我打点钱吧。
他索然,说:那就这样吧,你照顾好自己。
除了让她照顾好自己,他有什么办法。他在国外,就是在国内,他有足够强大的能力主宰她吗?
经常是这样,不打电话,想得不行,打了难过。爱情像鸦片一样,沉沦而痛苦。
他想了想,还是将电话放下,先去洗澡。
水流哗哗地冲,撞击他。他觉得疲倦、困顿,有点迷糊。
关了笼头。躺在浴缸里。慢慢睡过去了。
也不知多久,门哐啷被推开,他一凛,睁开眼,看到是灿。
灿与他对视了下,脸红了下,又哐啷推门出。
他草草冲了下,出去。看到灿坐在桌旁,咬着唇,很无聊地用手指画着桌面。听他出来的声音,她抬起头,脸又红了下。
他扬了扬眉,说:为什么不敲门?
我,我以为没人。我……忽然就冲向卫生间。
她在里面呆了很长一阵。出来的时候,脸容光鲜,显然在里面大动干戈地整饬了番。
两年后第一次见,不知为什么,他少了那份设想中的激动,兴许是她让他觉得陌生。
她变化很大。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或许是更漂亮了,头发烫了,身体丰满轻盈,五官在随意却绝对精心的修饰下更加明媚生动。可是,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后来想,也许内心里他在介意。他要的灿,是那个纯真瘦弱的妹妹,而不是一个其他男人都会涎着口水赏玩的花瓶倪灿。
他的灿消失在哪里?但或许是他把她丢了。
哥。她轻轻地叫他。
声音是不会变的。感情呢?
他的心松了松,眼睛有点朦胧。
“你过来。”他说。
她靠近他。
他细细地看她。她晶亮的眼睛里有焦灼的他。
灿,他拥紧她。
哥,她叫着他。
感情就像潮水蓦然喷涌到心头。时间撕碎,他们看到当中连缀的都是思念,很苦很痛很绝望却放不下的思念。
他吻住她。第一次。他感受她唇齿间的香气,弥漫升腾,却如此实在。
她洗净铅华,倒在他的怀抱中,成为他的灿。
灯光氤氲着,昏黄,一圈圈在屋子里飞。有时候,看上去像爱情的翅膀,有时候又像秋天的雾,早晚要散。
她呕吐。
他拍着她,说:一直这样吗?
“恩。”
“我也会让你这样吗?”
“会好的。”她擦擦嘴,转过身。
他揽过她,捋着她的发,就像多年前,他要去上海,第一次离开她,给他梳辫子;而她一直守在他的行李边,想成为他能够带走的东西。
她对他说,请一定要找到我。
可是时间之后,她又说,随我去。
长大,为什么留不住最纯真的心思。
“灿,我们结婚吧。”他抚上她的脸。
她的眼睛闪闪发亮,转瞬却又丧失光芒。
5
陆非凡站在窗前给默言说着往事。
黄昏将火红的光线和屋外蜀葵的香气铺满整个屋子。
烟淡淡的缠绕,几步后,往往消融于天光。
默言在他身后,看窗外蓝蓝的天,看着看着,眼睛一眨,总无端觉得刺痛。
他与她隔着烟幕,那是往事的隔阂,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穿破的可能,也不知道返身是否有退路。她只知道,植物的香是那样辛辣。他喜欢的关于她妹妹的甜香。在她是这样的不能忍受。
他诉出来的时候,柔情蜜意,想过,在灼伤另一个人吗?
她站起来,去厨房,壶里的水已经烧干。她很渴,却没有再烧的勇气。想走。
推门的时候,看到陆非凡席地坐在柜前,整理着曾经的痕迹。一条链子,一本日记,几块石头,一只破表,太多涵义,她不能猜度,也无须。
她就那样出去,未惊扰他。
黄昏越来越沉。喧杂的市声打了包一样甩在她身后。她突然想看看那条河,就转身走过去。
水上跳着粼粼的浪。半江瑟瑟半江红。
很多个夜晚,他们一起来到这里,濯足、嬉笑,无忧无虑的少年,简单得想永远地捆住彼此。
她忽然有点明白灿。那样一种对熟悉生活的依恋,那样一种对未知茫茫的恐惧。与其不能把握,不如主动丢弃。
忽想到一部片子里的对白:
妈妈,十字架也是一种爱吗?
对,孩子,可有时候爱也意味着背负十字架。
天慢慢暗了,风大些,水仿佛到了自己的季节,喧腾起来。河边有一片齐整的树,栎树,开着粉红的细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