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33)
树下长长的草。在夏天特别温柔。
默言沿着河慢慢走。他和灿的亲密与胶着石子一样密密跳出来,将她的脑袋挤得生疼。她想一个问题:记忆有多顽固?
陆非凡把东西整理好。放进抽屉。上锁。
就这样告别。
抬头,天已经暗了。
记忆多顽固。他这样沉湎。居然又抵达黑暗。
一个激灵,他叫:默言,默言。
空荡荡的家没有回音,而屋子明亮干净。
他又迷路了。他转身奔下去。
“默言,默言。”
呼喊伴着水声过来。隔了好几重浪头似的。淼茫。
为何走到这里?默言停住身,垂头,一个问号。
他拉住她的胳臂,疑惑说:你要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
风扬起她的发。如她有选择必不会走至这里。
她转过身,摁住发。那么一偏头的工夫。他惶急地吻住她。
他觉得不安。
她的发碎碎的飘着,是漫游的心。那侧过的脸有迷糊的笑,一半的清澈,一半的彷徨。
她在想什么?
他看到心遽然跳了下。俯下身,试图挽留。
她很用力地挣脱。退后几步,凶狠地看着他。
“默言。”
她伸手擦嘴角。眼光凶蛮。
她头次那么坚决。擦。擦他留给她的痕迹。
他摇摇头。几步上去,攥住她,又吻。
不许。他沉声说。
她呆呆看他,忽然笑了笑,扬头说好。双手紧箍住他,踮起脚尖,潦草地奉上她的狂热与深埋的恐惧。
风和水一起荡着。他们全神贯注于占有与被占有。
不要停。她想。只有这样窒息的时刻,她才能感受到他。她拥有他,而不是一个替代品。
月光出来了。他们彼此放开。对望。湿红的脸,灿亮的眼,粗浊的气。他们对望,像仇人一样,却分明情深万种。
他先笑。然后抓住她的手,说:你爱我。
她仰着头看他,毫无惧意:你也是。
“这么倔强?非要我认输?”
“你还当游戏吗?”
陆非凡扣住她的手,“别争了,来,我带你认识这个城市。”
那个晚上,他们在苏州荡了一圈。坐公交车,从始到末。他跟她说着印象中的地名,屡屡出错。而后跳下来,就近吃饭。在街市,他买了一簇茉莉花给她。她回赠他一盒棋子。
世事如棋,人在局中,只看你参不参得透。
是这意思吗?陆非凡说。
“不,我想回去跟你下棋。我想赢过你。”
陆非凡喜欢下棋。偶尔得闲,会左右手互下。默言觉得奇怪。彼此的心意都了了,如何进攻厮杀。他说,可以学会换一种思路想问题。这是他的弱项。
回家后就摆局连下三盘,默言每盘皆输。好无趣。她便只好去睡了。
她一直不想睡。因为怕睡不着,然而居然很快就睡去。最终惊醒她的不是细碎的往事,而是老鼠。
老鼠在老式床梁上跃过,没站稳似的,啪嗒掉下来。
默言迷糊睁眼,看到老鼠回瞪过来的不惧人的凶狠眼光,立即叫了出来。从小到大,最怕的动物是老鼠。
陆非凡赶过来。
“老鼠。怎么会有老鼠。”
“这么大还怕老鼠?”
她点头。
他跳上床,把她抱在怀里。
“你还是个孩子。”
“总会有怕的东西。是不是。”默言看着他。眼光很迟疑。
离开苏州后。陆非凡酝酿求婚。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怕了。以前一直以为那个女孩子在他手心里。逃不脱。但是现在他对她迟疑的甚至偶尔还比较尖锐的目光动摇了。
他有点恨自己把往事倾泻给了她。她现在对他抗拒。而他似乎越来越执迷于她。她不愿意跟他亲热。躲避的痕迹实在太明显了。总教他很恨,更恨的是自己。为什么每次吻她要这么大反应。是自己长久未接触女人,还是只源于她。
他想得到她了。订戒指的时候,居然有点惶惑。
“戒面,刻两个字母,C要钻石。”他很用心地设计。
拿到手的时候,果真很漂亮。这一生,他未曾给过别人戒指。包括灿。因为没机会。
“邦邦,给默言打个电话,说爸爸病了。”
“可是爸爸你没有病。”
“你怎么知道?”
“那爸爸是想默言了?”
“行了,记住,一定要说爸爸病得很厉害。”
当晚,默言就十万火急的赶来了。他躺在床上,听邦邦在外面帮他说谎:爸爸在床上哼哼叽叽,像只病猪。
默言啪地冲过来。
他开始装。呼吸粗拙,脸部扭曲。
“怎么了?”她一手探额。没摸出什么,又不敢置信。
“我很难过,扁桃体发炎。”
“药吃了吗?”
“不想吃。我想喝点粥。”
她很快给他端来了粥。坐床沿一勺一勺喂着他。
他吃一口,呆呆地看她一眼。
她说看什么。
他说你真好。像我妈妈。
她撇撇嘴,损我很开心。
他干脆张开手抱住她。她有点坐立不安。
“默言,没有你,我会死的。”
“瞎说,你不是很烧。”
“难道你希望我40度?默言,你一贯高风亮节,救死扶伤,嫁给我。”
她愣一下,用一口粥把他的嘴堵住。
他坐直身体,从旁边抽屉取出一个锦盒。啪嗒弹开,默言的眼花了花。
她看到一枚戒指。简洁别致。环上两个重叠的字母,C和L,好像一段难分难舍的情缘。C上镶了细钻,流泻的光芒,宛如银河,L却极端朴拙,似乎一个端正的能够包容一生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