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44)
江天龙飞凤舞签好自己的大名,“怎么样?”他看着默言。
“你又不是什么人物,签这么大干什么?”
“我怎么不是人物?难道鸟兽不成。”
“一边去。”默言轰着他。
江天走几步,扭头,“我给你留个位,你待会找我。”
“高先生,这边。”杜铭的父亲招呼着重要的客人过来。
默言摁住签名簿边缘,看对方落笔。而后抬头送上标准的浅笑。
……
“这里。”杜父又迎人过来。默言照例递上笔,看到那双手的时候,忽然怔住。对方接过笔,俯身草签下自己的名字。
陆非凡。流动的线条,清峻的姿态,她不知道他的字这样好。她不知道自己这么慌张,甚至她不知道自己从此刻起应该想什么。
杜父与之寒暄着,片刻人便走了。
默言倏忽抬头,视线里已塞满别人乱糟糟的身影。可他来了。
陆非凡。她看那流畅的签名。用目光轻轻掂量。
最终,默言没去老江那里,而是坐到角落,背对着主桌的方向。依旧在逃避吗?
她将手支到下颌。视线里不段洇开地毯鲜亮的红色,夺目得像血。
她忽然想起半年前,听杜铭说他已婚时,她灿烂地笑,主动讲一个笑话。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怎样的起伏,以至必须用肆虐的笑来掩饰。那个晚上,回去后她就一直坐在窗前,一动不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能想什么,只听夜风远遁的声音。想那就是成长的步履,仓促、迷乱,并伴着疼痛。
我甚为想念你。她心里拼出一个个字。
不跟你联系。只是不想做一个留恋的人。你的生活跃向正轨。我终究也会一样。
我终究也会一样,再见你的时候,送上清朗的笑。不带任何意义。
仪式开始了。司仪舌灿若花。大家都在笑。她有点不知所以。一阵后。她站起。从后门溜走了。
最好朋友的婚礼,她选择缺席。
婚礼,是一场离别的盛宴。
是用笑代替泪的,用祝福代替遗忘的。
那么,今天,她愿意品味孤独的滋味。
别墅很大。有林有池。阳光渐渐升上来了,清寒的空气染了层层的白。像女人没有打好底的妆。枯黄的草东倒西歪,土地僵硬,是冬天的面容。
她一步步走起来。
在一棵不知名的树下站住。几分钟后,蹲下身拾起一块碎石,顺手扔向湖面,当的一声,石子被厚厚的冰层反弹出去。
余音袅袅。
又是当的一声,一块石子击向冰面。冰层破了,粉白的碎裂痕簇拥着一个黑碧的深洞。她陡然扭头,看到他,陆非凡,正拍着手,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他歪过头,向她点头致意。清淡的笑,明净的神情。万里无云。
你好吗?她想是否要问这样的话。云淡风轻的。可是内心没有这样的从容。她只是背过身去。当一个无礼者。
几步后,他过来。她听到草压弯的声音。
一阵后,他说:“走吧。”他伸出手抓住她。
她掰。
“杜力邀请,想到可以见到你,就来了。”他解释。
“程默言,也许不打破你的平静更好。可是我,有一点私心。”
他扯着她前行。她不肯,僵持着,可是他力气大,她踉跄了下,差点摔倒。
“说过别跟我较劲。”他眼里有怒意。可是该生气的是她不是么?她觉得有点疼,不一定是腿上的伤口。还有心。
她定定神,一步步挪着。
他说:你就是这样,其实你知道你会跟着我走。
“我不知道。”她声音大起来,觉得自己很悲哀,她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自己所有的挣扎最后都被妥协收容。
他开车。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重温旧梦?用什么容器、什么液体,什么温度去点燃?
天气很不好,有点下雪的前兆。阴湿的,沉郁着。她把头靠在窗玻璃上。细细感觉玻璃的冷与硬。
又有点疼。她低头用手摁住腿。手上粘腻的一块。刚才相持的时候,伤口崩坏了。
红绿灯。
“默言,我。”他突然回过头,像下了一个决心。就这样看到她使劲捂还是捂不住的血。
“怎么了?”他惊讶。
“没什么。”她摇摇头,苍白着脸,局促笑一下。
“为什么不说。”他转为愤怒。
“真的,一点不疼。”她又笑。
他看着她,很恨,恨她这么倔强。她软一点,不就什么事都没有。
他抓她的手。起先只是想看看伤。可是抓住后,却自如地一握,把她淹没。心里有一种久违的温柔一点一点地卷出来。
他把她的手放到唇边,血染着他的唇,他说,默言,我想你。
她别过脸,看窗外。仿佛那手以及那手上的温暖与她无关。
后面的喇叭声刺耳地响了。他不得已放下她。
“不要去医院,去我那里。”她说。
“不,不是这个路,我分了房。在晓荷湾。”
“我制服上多了一颗星,加了几十块钱工资。买了你们公司的股票,不过套牢了。我一年的全部。你呢?”
……
16楼。她开锁的时候,他说,一年吗?我怎么觉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门开了,他一把抱起她。嘴角有坚毅的弧线。她此刻什么也撼动不了他。
放在沙发上,他卷起她的裤腿。
“有药吗?”
“恩,就在那柜子里,还有纱布。”
他取了来,而后帮她清洗伤口,上药、包扎。神情专注。她迷糊地看着他。渐渐忘记这一年来的隔阂。仿佛还是那个夏天。在上海那一间涌满阳光的房子。他对她时而温言细语,时而蛮不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