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65)
“我不要。”
“算借的。欠别人不如欠我,我不会逼债,也不要利息。”
“是借口?”
“算是。请你成全我的借口。”
“我偏不。”默言把信封塞回给他。
“别这么倔强行不行?”陆非凡加大嗓门,“有些话说出来没什么意思。你收着吧,就当我不想别的男人给你献殷勤,就当我想要自己在你心里的分量重一点,我出于自私的目的可以吗?”
他闭一下眼。
默言摁住头。她收下了。
“晚一点走,有个地方很好,带你去。”陆非凡说。
他们步行去的。紫色的桐花落了一朵又一朵。晚上的风掠过树梢,带来一股子甜暖的气息。春天正在蓬勃地招摇。
路灯的光迷离地溢出来,铺在他们一高一矮的影子上。影子比他们亲热,没有隔着现实的距离,倒在一起。
一处林子。全是泡桐。树下是密密的草,青到发黑。天上是水墨一样的云,袅娜着清淡的心事。
他们坐到草地上。围墙外是火车轨道。时不时有尖锐的汽笛一声声鸣起。
“怎么找到这里?”默言问。
“偶然碰到的,就像在人生的旅途偶然碰到你。”
默言微笑,轻轻接住飘落的花。“青春的酒盅。”
“适合倒一杯红酒。”
“为离别还是相逢?”默言歪过头。
他在她脸上找到第一次见面时的痴愚与纯真。那个时候,他未想到她会进入他的生命。而此刻,他也万不料她要这样撤出他的生命。都与花有关。
他心里滚过悸动。揽过她,看着葱郁的树冠,良久说:为无由地一醉。
“为无由的一醉。”默言跟着说,“这样的时日恐怕不多。”
“我不能驳斥眼里的虚无,但可以允许自己在流动中老去。”
默言抿嘴,说:陆非凡,你是个伟大的诗人。
“逼出来的。今夜我好整以暇,为赋新词强说愁。”
总有一天,会天凉好个秋。那一天,多久才能抵达?就像现在猝然响起的急促呜咽的笛声,为了最后清醒的离别,提前阻断人们缠绵的心绪。
5
默言坐上火车,回了北京。陆非凡坐上飞机,去了上海。肩膀的依靠只是短暂。但是心灵的潮汐却定期发作。
5月18日。默言经过东方广场的BURBERRY专柜。被模特身上一件浅金色的衬衫吸引住了。很适合他。低调的奢华。张扬的优雅。
她踌躇再三,还是进去用不菲的价格买下这份根本不可能送出去的礼物。
今天是他的生日。她从未忘过。
晚上,她推掉所有约会。关了手机。一个人,吃一块蛋糕,煮一碗面,想一个人。祝他生日快乐!
却连一个祝福的信息都不敢发。
不知道自己这样是苦还是傻。已经不能判断。
黑暗爬进眼眸。她的爱情在幻想中发光。无论最后如何收场,此刻她还有青春,她愿意为他挥霍。哪怕无人知晓。
那件衣服几日后被江天翻了出来。
“送给我的吗?为什么不送?”江天迫不及待地脱掉自己的衣服,试穿。
小了点。陆非凡本就比他瘦一点。
“你眼光差那就问问我吗,要给我惊喜,可以拐弯抹角问别人吗。现在怎么办?要不,咱们去换了吧。”
“小票找不着了。”默言淡淡说。
“真可惜。”江天痛惜地肠子都青了。
“老江——”默言想跟他说,不是给你的,看他这副模样却又说不出。算了,打住。
一周后,再见到江天,却看到他穿上了那件衬衫,非常合身。可是绅士的优雅,却并不太适合他。
他洋洋得意地看着她的目瞪口呆。
“你——”
“我——”江天一笑,说,“小傻瓜,不能辜负你呀,好不容易买一件衣服给我,我还不能穿。你知道你买得多贵吗?破衬衫,顶一个半月的工资。默言,想到你这个小气鬼为我买这么贵的衣服,我感动得豁出去了,好不好看?”
默言震惊。慢慢地,眼睛湿了,这个傻瓜,他不晓得她不是买给他的吗?这个傻瓜,怎么会做这样犯傻的事。
“哦,别这么感动啊。”江天毛糙糙擦掉她的眼泪,说,“其实,我心里很肉痛啊,而且说实在话并不觉得我穿得多好看,可那是你的心意啊,你的心意这个价绝对值。”
“你,你这个大笨蛋。”默言猛地推开他,冲他喊,“你笨不笨哪,你知不知道我不是买给你的。我是买给别的男人的。你知不知道我心里从来没有你。没有。拜托你不要对我好。”她慌忙掏出钱包,扯里面的钱。只有500。胡噜一卷,塞给他,说:剩下的我明天给。
江天痴愣愣地看着她,不敢置信的,眼睛睁大,溜圆,他的眼睛从没这样大过,也从没这样惊恐过。而后扬起手,钞票飞落,一愣神后他迅速脱掉那件衬衫,狠狠摔地上。又冲去卧室拿了件他的T恤套上。他已经把他的一些日用品偷偷埋在她这里了。
然后,他在各个房间迟钝地穿梭,把他的东西一点点全部清理掉。
默言给他拿过一个纸袋。他瞥她一眼,眼睛很犀利,红红的,像流着的血。
将杂物塞进袋。他转身。
这个健壮的男人一步步向门口走去,走得像一个濒临死亡的老人。
走出这扇门,他们就完蛋了。
房子中央是一条昂贵的衬衫,上面洒着几张红色的钞票。
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她没有想到,但是,就这样吧。她看他走。心里有点闪烁的疼。然而,总有这一天吧。早点比晚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