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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如斯(91)

作者: 目非 阅读记录

陆非凡泪如雨下。

在当地火化了。他捧了骨灰盒回来。将它与母亲放置一起。然后他又在园子里种了一棵栎树。据说这种树很好养。也据说夏天的时候,会开簇簇粉色的小花,像妹妹这样臭美的丫头是需要这种装饰的。

灿,你永远在我身边了。

阳光酷烈。可是他的心却如秋收后的荒原,野火在一点点地烧,终于干净了,连残渣都不剩。

他觉得累。30多年来的疲倦和虚无像一个茧一样把他一点点裹起来。他的意志沉睡过去。

“你不用太责怪自己。正如她所言,她是怀抱着希望去的。你要相信她会有一个更好的未来。”默言叹口气。

静了静,又说:你还有邦邦。

还有她。她没说。不必说了。她不过是一个凝望的人,远远地看着他在这个人世或喧嚣或寂寞的活。她懂得他,但终只能留下最后的背影,将他叠在内心深处,等着记忆自动删除。当然,她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记忆不会比生命更顽强。但是她离那一天之间究竟隔着怎样的距离。

“起来。”她抓着他的领子,振作精神,笑着说:“洗个澡。你真的很脏。又脏又臭。”

她放了水。试了试水温。

将他的睡衣抱进去,扭头说:可以了。

他慢慢下床,站起来的时候,趔趄了下。她奔过去,扶住他,说:你一下老了50岁。

他笑一笑。

她替他解衣,说:你别难为情,我反正看过你的。而且现在,我就当你是80多岁的老头。我没有别的意思。一点都没有。

需要强调吗。他温和的目光秋阳一样搭在她脸上。

她的手微微地痉挛了下。

他躺在浴缸里,她把水温调得稍微低一点,手很缓慢地拂过他的全身。最后一次这样近地接触他了。最后一次,像妻子一样爱着他了。最后一次,看他像个婴儿一样毫无掩饰地将自己奉献在她面前。她心里有着涔涔的湿意,又热乎乎地,为着他安静温和的注目,为着他信赖的裸裎。她嘴角微微扬起,迷迷蒙蒙着他,而后轻轻哼一支儿歌。

风不吹,树不摇,鸟儿也不叫。

小宝宝,要睡觉,眼睛闭闭好。

他闭上眼睛。感受无声的爱在心里攒涌的感觉。像阳光跳荡在多瑙河上。

“默言。”

“嘘——”她阻止了他的话。挠着他的脚心。说,“享受。”她不知道他想说的是:想不想看看阳光下的多瑙河。我们一起。

那个晚上,他在她怀里睡。柔软的身体与美好的梦境让他迅速放松,沉酣地睡去。许多年之后,岁月把他压榨成一个无悲无喜、无风无浪的老头子,他也不会忘记那个梦。

秋日丰实的阳光重重地涂染着多瑙河,她和他飞扬恣意的笑划开层层细浪。生命与爱情在梦里双双丰收。他的眼内全是金色。

他睡了很久很久。久到邦邦以为爸爸不会醒。

“不会的。”默言做好丰盛的菜,“爸爸以后会很快乐地跟邦邦在一起。”

“哦。”邦邦无滋无味地低下头。

默言出去看园子里的树。新栽的,因为乏人浇水,有点蔫,她舀来水,让树吃了个饱。然后抱着膝坐在园子里的台阶上,发呆。

邦邦坐到她旁边,也抱着膝,发呆。

一阵后,默言搂过他,他倒在默言温暖的怀里。就像几年前,这个怀抱是他熟悉又留恋的。

邦邦流眼泪。

“别哭。”默言慢慢揩,“邦邦受苦了,但是也长大了。是男子汉大丈夫,以后要照顾好爸爸。”

“恩。”

“你和爸爸要从今后要好好地活着。”

“恩。”

“记住隔些天就要浇水。你爸爸喜欢这棵树。”

“恩。”

“默言喜欢邦邦。邦邦是默言见过的最可爱也最勇敢的孩子。默言以后也想生一个像邦邦一样懂事的孩子。”

邦邦的眼泪和鼻涕已经把默言的衣服染湿。默言眼里也有泪,却没掉。她不哭的。不想。

“默言。”邦邦耸耸她。

“恩?”

“默言,能不能——”邦邦想了一阵,说,“做我妈妈。”

默言心里刺了下,突然的冰凉,而后惶然摇头。她再回不去了。烧已经退了,纵然她被烧坏。事后的药也补不了。

陆非凡在金色的梦中醒来。发现原来是黄昏的光线刺到眼内了。那片刻,他像不堪适应似地流出眼泪。

默言沉默地看着他用过餐。而后说:我们出去散散步?邦邦一起?

邦邦不去。那就他们俩。

去哪里呢。随便乱走吧。

阳光还没退去。在天边铺呈一大块。默言想起法兰克福,也有这样金红色的冗长的宁静的夏日黄昏。她总是一直沿着美因河走。在滩上用细枝写他的名字,看河水调皮地将名字掳去。

“活着是我们的使命。”她对他说。

“别说教了。我不会有事。”

“那你答应我了?拉勾行吗?”

拉勾。

“说话算话,否则是小狗。”她说。

“行。”他看着她,有金黄的余晖洒在她身上,耀眼得像那个梦。

“默言。”几步后,他叫她。

“恩?”她歪过头。

“哦,只是想叫你。默言。”

“哼。”她扁了下嘴,调皮地笑了。

过天桥,一个流浪歌手抱着吉他在唱歌。

“你是不是不愿意留下来陪我,你是不是就这样轻易放弃,花开的时候你就这样悄悄离开,留下来,留下来……”

齐秦的《花祭》。默言放给江天听过。江天并不喜欢这首歌,说,总是喊留下来留下来,要不就是离开我离开我,太单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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