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92)
可是她感动又喜欢。她明白所谓的喜欢,只是一样东西与她的心境契合罢了。是不是就这样轻易放弃。花开的时候。花真的开了么?一朵花的开如果是建立在另一朵花枯萎的基础上,那么坚持有什么意义?
“听完再走怎样?”她扭头。
“好。”
两人就扶着天桥的栏杆静静听。桥下是车水马龙,众生繁华。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收尾。
一曲毕,日头已经收敛,沉沉的深蓝镶在天际,像扣了一口簇新的锅。
“走吧。”她仰着天,将某种伤感收回肚里,转过身,说,我们走吧。
他说等等。抚住她的肩,看她的眼睛。
她仓促笑笑。
他伸手,摸到她眼内的潮湿。
“很好听,不是吗?”她掩饰,拨过他的手,跑远了。
风在身后追着她。
嘈杂的市声一下子过滤,他只觉得这个黄昏分外宁谧。
又一程。在马路边,她停下,左右瞅着,说:我请你吃样东西。
“恩。”
她蹦跳着过去。
“等一下。”他叫她,“你的包我给你拿着。”
“不沉。”却还是摘下,交给他。他怕她溜吗?她是想溜,可不是现在。
她买了两杯珍珠奶茶。把一杯给他。两人靠着路边的铁栅栏喝。
“无聊的珍珠。”默言嚼着,“骗人的,但可以消遣。”她目光游移。不看他。脚在地上一下一下磨着。
吸完,她低着头,说:我想去那个商场用一下洗手间。
“好。我等你。”他平和地说。
她转过身,欲言又止。就垂着头,拖沓着。
“看我一下。你总应该知道,我不值得你害怕。”他静静说。
她瞟他一眼,很虚地笑:可我总是害怕。然后飞快地朝商厦奔去,半途回过身,作了个手势,小手勾了下,让他信守诺言。
他就这样看着。一直看着。他知道她不会出来了。
默言回到北京。从包内翻出了他最后留给她的卡片。
克里姆特的《吻》。
一对为一个真心的吻要陪上一生情动的人。
背面,他写着:做了一个很美的梦。你与我在一起。裹在一片混沌的金色中。想过挽留。终于没有这么做。无赖地纠缠了你很多次,每次都无法给你要的承诺。现在,你不需要了,我也要从你生命中退场。然而会永远记得爱过你。记得自己那么用力。记得你的美好。然后用一生去与想念与记忆作斗争。
他从来没有向她表白过。虽然后来,她感觉了。可毕竟从没说过。可是此刻白底黑字落实的时候,却到了缘分的尽头。这句爱的表达只为他们的故事划上一个支离破碎的句号。
她的眼泪终于无法控制地汹涌而出。
她记得她对他说,妈妈走的时候我没哭。她会不会怪我。他说不会。你妈妈说不定是去天上做神仙了。她说,我只是觉得眼泪是绝望。我总是相信终有一天,我会再见到妈妈。
她的爱情在她肆虐的眼泪中终于喷薄散尽,只留下今后漫长日子中一个个偶尔的恍惚。那个时候,她或许有了孩子。孩子皮得要死,上窜下跳,她拿了鸡毛掸子追着吓唬,突然地,她眼皮跳了下,想起曾经,她想过和他有个孩子,一个像邦邦一样的孩子。
或许,是某个忙碌备饭的黄昏,油漆里哗啦爆响,她的脑海里忽然浮出一碗炒面。那道菜,她或许早就生疏了。可是半夜的时候,她一个人悄悄溜下来实验,加上胡椒和醋,舔噬生命中丰富的味道。
或许是旅游的时候,或许是花开的时候,很多很多……
她跟他一样要用全部的力气与想念与记忆作斗争。
……
尾声:
几年后的暮春。上海。一阵雨后,桐花四散落地。
默言和小潮在逛街。彼时,她已经升格做了江太太(或许是姓王姓李,这不重要)。
她在恒隆广场试一条裙子,在镜子前照看,她希望小潮说不好看,那样她就可以不买,可小潮偏偏说:超级好看。
“可是很贵。”
“哎哟,我说你能不能为女同胞长长脸,就别为男人省钱了。”
于是买下。
挎着手提袋下楼。两人在马路边伸手要打车,忽听有人叫:默言。
默言浑身一震。小潮比她更快地扭头。笑说:陆非凡啊,幸会,幸会。
默言看着前方的景物在霎时一片模糊,很久后,她才慢慢慢慢回身。
是他了。
风华正茂的陆非凡。嘴角有清淡从容的笑。可是好像有点陌生了,是时间吗?她在他眼里想必也如此。
她仓促涌出笑,依旧的狼狈。还怕他吗?已经做了别人的太太。
“你好。”他伸出手。
“哦,好。”她也伸出。
就这样,连在一起的手成为鸿沟。她呆呆地看那双手。
不知什么时候放的,也不知说了什么话。默言的意识自这刻起模糊。
直到走出很远,小潮拉她衣角,说:怎么这么熟?
什么。默言停住脚步,看到路边一棵高大的泡桐。地上落满沾了泥渍的桐花。风一吹,狼狈地滚动,几步后又停下。飞落的东西再怎样用力也不能完好如初。
她大恸。
“真熟。”小潮兀自感慨,“他身边的女人,怎么这么熟……啊,”她指指默言,“跟你很像呢?”
他身边还有人吗?她不知,见到他,她就已经不知道自己。
然而在那一瞬,她忽然记起他的眼睛,初见时觉得陌生,先前说不上什么,现在才蓦然想起,原来是眼睛,他眼睛里的光芒已经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