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名流/濯缨之臣(229)+番外
赫连诚所思也正是谢元贞所想,他反手握住赫连诚的手,是宽慰,也是承诺,“我既担了司隶校尉一职,自然也不会叫他们白白贪墨这些赈灾银粮。大梁建朝短短三十余载,世家积弊却已有数百年,若非如今李令驰大不如前,永圣帝还不敢妄动这些贪官污吏。此举若能成功,日后全境推行土断也是顺理成章。”
这话听着不近人情,但既然决心要拔除沉疴,也只能耐心等待事态发酵,以待来日一举成功。
“听闻这位御史中丞在赵郡做太守时便威名远扬,他与吏部尚书江豫川同出寒门,在一众世家高官之中尤显突兀,”谢元贞话锋一转,实则心有疑窦,“可他又为何要拉这个地方官上京师?”
要说州郡长官盘踞地方,山高皇帝远,地方官便是辖区的土皇帝,若论贪墨自是更为容易,也更难查处。反而是京官,看着风光无限,实则天子脚下,皇城根上,各个关节不能贪墨太多,往往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三年父母官,十万雪花银,”赫连诚略有思忖,“那赵中丞还是赵郡太守的时候,草菅人命起来恐怕比之陈恒敬,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古钱权不可分割,寒门跻身世家要付出代价,可他们敢择选这样的寒门上台,若非江豫川暗藏私心,若非是李令驰想用这笔钱招兵买马,便是他们李氏党羽已然走到山穷水尽,自取灭亡!”
“所以要论做样子,他们这些官员始终比不上那位温贤王,”谢元贞眯起眼睛,透过窗缝去看幽深的天外,仿佛是在叹息,“天灾连年,慕容德每每都是真金白银搭棚施粥,彼时介州百姓皆以慕容述为菩萨转世,谁又将介州刺史放在眼中?所以说到底,这是民心所向,握住了民心,便是握住了大梁命脉!”
“可我以为大梁的命脉是血橐之盟,”大梁开国,彼时靖襄帝杀橐驼以为盟,此后非慕容血脉而王者,天下群雄皆可伐之,谢元贞既提到这位德高望重的温贤王,赫连诚就正经分析此人用处,“裴云京捏着慕容德这张牌,即便他自己的身份永远无法恢复,一样也能光复当年的梁室。”
当年的梁室便是皇室内乱之前,政清吏明的大梁皇室,虽说名义上永圣帝千真万确是慕容血脉,可他却是在内乱之后,赶鸭子上架的傀儡天子。他这个位子世家不认可,百姓更不认可。
可靖襄帝之子温贤王就不一样了,他多年远离纷争,深耕民间,百姓的支持,慕容氏的血脉他无一短缺,多年的威望更不是一朝恢复皇子身份的裴云京所能望其项背的。
“可若裴云京当真是裴后的遗腹子,倒也难说他这个身份会否反而招致祸害。世人皆道裴后乃是祸国妖后,那些穷苦的地方上,百姓甚至塑其泥身,专供世人唾弃。”谢元贞也不是完全不认可赫连诚的观点,只是凡事有利就有弊,于裴云京而言,裴后这个身份始终是个隐患,“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这个能耐,能扭转朝野对这位妖后的看法。”
“可裴后是裴后,裴云京也是肃宗的子嗣,”赫连诚出其不意,月后能杀亲夫,皇室内斗是兄弟相残,也是异曲同工。因而赫连诚眼中,世间也并没有绝对斩不断的血缘亲情,“倘若他大义灭亲,挖出裴后的尸首鞭尸以泄民愤,说不定百姓还会反过头去追捧这位民间皇子呢?”
谢元贞噎住。
谢氏家训向来以忠孝为先,谢元贞也曾恶意揣测,可那也是在目睹同样的残忍之后。而平日的下意识间,他的想法有时也会太过单纯。
钱能叫人铤而走险,权能掀起腥风血雨,这世上的利益总能叫人丧失本心。
……以咱们得走一步看一步,”半晌谢元贞才又开口:“扶危,我有个不好的预感,玉氏未必是裴云京的对手。”
赫连诚点点头,但他不以为意,身为镇北大将军,豪情壮志张口就来,“不是还有那隗副将在后头出谋划策,再不济,我派人去给裴云京使些绊子!”
“万万不可!”谢元贞当了真,在瞧见赫连诚眼中若有似无的笑意之后才明白过来,他摇头莞尔,语气始终轻松不起来,“裴云京此人咱们终究接触得不够,万一出了差错反而叫他们暴露,岂非弄巧成拙?彼时他们身陷敌营,危如累卵,咱们又要如何施救?”
“你说得是,”方才赫连诚是玩笑,但这个玩笑也确实有些过头,他立即收了调笑的心,一本正经,“可裴云京既然叛逃,没法光明正大取李令驰而代之,如今他的后路也被堵死了。亡命之徒破釜沉舟,其威力可不容小觑。”
“所以当务之急,”谢元贞一只手抽离手炉,不由捏了捏唇瓣,“是要确认里裴云京是否当真是裴后的遗腹子。”
“你的意思——”
粉嫩的唇瓣一捏便红得滴水,赫连诚一眼不错,看到后来咽了咽口水,心中暗骂自己色令智昏,“可是发现了什么?”
谢元贞摇头,没有证据,此刻他也是四处碰壁,胡乱瞎想,“我只是觉得,以往咱们看待事物的方式或许太过受限于原本的认知。他姓裴,他是沮渠邃所养,沮渠邃又是当年的太子詹事,仿佛一切顺理成章,他就一定是肃宗所出,一定是大梁皇室,可若这些都是假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