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略(132)
都喜好武艺,都礼贤下士,都能和莽夫武将打成一片,却难亲近谋士文臣。他们都生在贵族之家,克己守礼,仪容雍雅,却又喜口出狂言……
所谓,荡平天下异姓王,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所谓,取始皇而代之,天下将咸归于吾。
异曲而同工,殊途而同归。
他微微虚了眼,直到听闻樊哙送走了太子,他这才见到了樊府的主人。樊哙跪拜于他:“大王竟能光临臣下的寒舍,真是臣下的荣耀……”
他微微颔首,并不以为意,只是说来看看太子习武,并无他事。也无需告于太子。樊哙垂首称诺。
他的威名,早已深入了这群草莽的心中。
回王府的銮驾上,他一直在思索,今日在樊府的顿悟,让他一瞬间心如明镜。
如果,他还想在太子身上实现他少年时失落的梦;如果,他还想成伊尹之伟业,那便绝不能再让太子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了……
太子再这么下去,下场定与项王无异。
他训诫了太子,但太子却恍如不闻般,还能反问他,竟让他在一瞬间失了心智,他按压住自己心中的不安,回了楚王府。
太子的命运,需要重新构筑,太子成长的轨迹,不能如此放任。既然他身为太子太傅,便有作出改变的权力。
正好燕王臧荼的反报快传长安,他挑了挑眉,这便是契机了。这是上天赐给他的,也是赐给太子的机会。
若是太子不听他的谏言,他便能顺势而反;
若是太子真能敬他如师,他便能辅佐太子,终成大业。
燕王臧荼,鼠辈而已,他根本不需要过多的兵马。但他需要一次炼狱般的情境,他要让太子知道战场的瞬息万变,他要让太子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到了时候,他自然会施救于太子。至少在精神上,他需要太子的臣服。他不再需要一个刚愎自用的主子了。
这些日子以来,太子虽然对他恭敬,他却感受不到自己的学生发自内心的敬畏。他在讲课的时候,他在看书的时候,总是觉得有一道目光,似乎一直落在他的身上,他每每抬眼,却只剩下太子恭敬而守礼,下垂的双眸。
这让他在心中升起一阵隐约的不安。
那种似乎是觊觎的眼神,若有若无的目光,让他本能地不适。
有时他甚至觉得,他身边站着的,不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少年,而是一匹伺机而动的狼。
他精心地布了一个局,就像在战争中设下计谋一样,对他来说手到擒来。太子一头便闯进了他的圈套。
汉帝是否察觉,是否在放任,他并不知晓,但如今背水,他只能一战。
他成功地让太子看见战争的残酷,看见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受到了绝望。这对一个初上战场的人来说,无疑是好事。
项王就是遇见绝望太晚了,之前的百战百胜,让他在一次绝望下便自刎乌江。
却不想太子竟绝处逢生……
他收到了太子战胜的消息,便如似乎命运和他开的一个玩笑,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原点。他布的局,被太子硬生生给破了。
太子前来劳军时,却似乎丝毫不提自己的背弃,只是赞他功勋卓著。他不禁想,也许这个局虽被太子破却,但他希望太子学到的东西,懂得的深浅,太子终究是懂了。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羞耻,羞耻的同时,也再也不愿提起。
他醒来的时候,太子坐在他的床边,火光跳动在他没有表情的面容上,显得不真实。
他动了动,发现自己被绑了起来,一瞬间似曾相识,心中这么多年再次构筑的骄傲和尊严,却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太子撕去了平日温雅的面具,目光浑浊得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污垢和漆黑。
太子不再顾礼仪,不再顾情面,似乎完全忘记了他还是自己的师长般,竟……竟对他……
太子先是戏玩于他,后来,竟又挑断了他的脚筋。
错了……错了……他错的太离谱。
他怎么会认为太子像项王?!
项王即使暴虐,但从来坦坦荡荡……可太子,却如猱般狡猾,如狼般心狠,如狐般虚伪。
张良和自己,都被这人骗了。难怪汉帝不喜欢太子,没有人会喜欢这样阴猊的儿子,窥伺在脚下。
他错的离谱,并为此付出了代价。
他也终于知道,那个一直追随着他,若有若无的目光意味着什么……
原来太子年纪尚小,却……
却……早已对他起了一个学生不该有的情愫。
他本以为,他出众的容貌,只会在自己少年的时候,引人垂涎;却不想他如今已年过二七,却……
羞耻,除了羞耻仍是羞耻。全身如火地燃烧着,燎原的火种遍布被触碰的肌肤。他不能原谅太子,也不能原谅如此羞耻的自己。
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在一个少年手中翻船,他的大意葬送了他高傲的自尊。
太子倒是不慌不忙地,带着他回了长安。
张良来劝过他一次,但他却心中混沌,不知所言。是张良为了自己的功名,出卖了他么?
不……是他自己猪油蒙了心呵……
他贪取功名,又想要解开心中的结……
懵懵隶隶,来到长安,投进一张看不见底的大网中……
回了长安,汉帝将他软禁了。
曾经如兄长般的面容,关怀的笑语似乎还在耳边,如今一切烟消云散,繁华落尽,他这才看,汉帝眼底最冰冷的地方,只是帝王略。
他作为帝王的走狗,待烹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