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心臣(88)
祸首被凌迟处死,曝尸十日,苏家株连九族。
太上皇……归政。
……
宣诏称诰曰:“癸巳,灵武使至,大皇子即位。丁酉,上用灵武册称上皇。己亥,上皇临。册命曰,朕称太上皇,军国大事取于朕,后奏帝知。待帝年渐长而有为,则怡神姑射,偃息大庭。”
……
我揉着额头。
视域中,袖口玉锦雪缎。下摆则是金丝银线双股压绣的,瑞祥金龙腾云图。
打开那只雕龙纹心的木匣,木匣中放着的,是一枚盘龙的玉玺,一只天下军符,还有一枚,天山雪莲……
仰头靠在身后的檀木椅上……
望着天花板上瑰丽的壁画,和椽木上镶嵌进的一条条金龙。
不知所踪。
月余,搜遍了皇城每一个角落。
连替死鬼的尸体,都在菜市口快腐烂得成为一滩肉泥,每日接受天下人的唾弃……
这本来应是苏起的结局,若是我不废后,他终有一天,要以身谢天下,平我改制之官怨。
而我改弦易辙……
就是想将他强换下来。
让他不要于此世,一无所得。
本打算,他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情爱也好,尊严也罢,除了权力。
总想让他,在此世有些羁绊;和我的羁绊。然他不要离去。
可如今。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仍然丝毫没有他的线索。
最后……我甚至下令搬开了皇宫中所有的枯井上的巨石……
也抽干了……所有水井。
仍然不见。
仰头看着天花板上飞天的壁画,我从不曾想到……
不曾想到……
城楼上的蓦然相望,便成为最后一眼。
一切,都还没来得及。
我……
还没来得及……
对他好。
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闭眼,再睁眼。
顶画仍是瑰丽,椽木上镶嵌的一条条金龙,如腾空而去……
我不想连同和他在一起的记忆,也如手臂上的黑影般,渐渐淡去,归于无形。
……
阮琪见到我的时候,直接哭死倒了我的怀里。
我笑着抱起他,坐在床沿。玉白青帐,隐隐暗花镂纹。
我轻轻地开口道:“朕在外面的时候,就担心你,那日也看不真切,你伤好些了没有?”
阮琪从我怀里挣扎起来,像一只猫一样窜了出去,在我面前转了一圈,又哭又笑地道:“这两年早就养好了。”
我温言道:“给朕瞧瞧。”
他立即红透了脸,却仍是乖乖地脱了外衫,趴在床上。
我搂开他的亵衣,他一阵颤抖。
将他的亵衣一点一点地揭开,入目的是淡粉色的疤痕,纵横交错,蜿蜒在他原本如玉般光洁的脊背上。
“现在还每日换药么?”我轻声问道。
阮琪将头埋在枕头里,闷闷地道:“已不用换药了。”
我哧的一声笑出来。
阮琪忙转头盈盈地看着我:“你笑什么?”
我叹了口气道:“当时幸亏没打脸,要不然破了相岂不是糟糕。”
一个抱枕飞了过来,被我单手格开。
阮琪薄怒道:“你……”
我不正经地在他身上扫来扫去,阮琪忙拉起被子遮住自己赤裸的上身。
不禁哈哈大笑。
看着阮琪用锦帛的被褥将自己裹得如同一个粽子似的,坐在床上,只露了一张红彤彤的俊脸。
心下微动,吻上他的额头。
……
…………
平远王回了京城,调养诸事,也方便许多。
集天下之珍奇药材,以供王府之需。
天下已定。
年岁如梭。
阮琪又去了书院,如今他也算是文豪了。
他对我说,他不仅要编本朝史,他还要编通史,开万世之绝学。
四海既安,宇内既定。四海殷实,民富兵强。政事诸多,皇帝也渐渐能独当一面,有些事情,我便放手让他去做。
下面的几个,都出宫建了府邸,我倒是常常组织他们游猎。
我开始频繁地去平远王府喝酒。也常夜不归宿。
据说平远王圣恩正隆,手握兵机要权,功高扶主,忠心耿耿。
太皇太后的身体一直很好,还能带着妃子们遛鸟,也能带着太妃们赏花。
可是还有一个人,他走进了我此世的生命,却不知前路,去向何处。
他臣服了,却逃走了。
承统七年的时候,我对文泰说,你要不要陪我,去看万家灯火,千里河山。
他说好。
我还不曾和他一起于天下风景秀丽处驻足游玩过。曾经于十二州之天下,虽南巡惊鸿一瞥,可那时那时心中龃龉,提心吊胆,远算深谋,何尝又真有心思享受宁静淡泊。
我走过的地方,玩过的山水,也想让文泰和我一起欣赏。
一路上,我们走走停停,风景很是秀丽。
文泰腿脚不便,我却亦能因此,揽他入怀。
风和日丽,我带着文泰登山。
山顶一点也看不见,全部藏在云雾中。
仰头看向袅袅的山雾,一时间怔然。
忽然记得许多年前,有人在南巡之余,陪着我登这座山。
我还记得他说的话。
他在山脚下说,从下面看上面,是一片云雾,天威难测。
他在山顶上说,从上面看下面,也是一片云雾,遮蔽圣聪。
他在山腰上说,壁立千仞,鸟飞不过,猿猱不攀,这路……太难走。
他说,许多人,本怀着赤子之心入仕途,走到山顶的时候,却变成妖魔了。
那些自持清明的,终究走不道绝顶,皇上你看那边悲鸟号古木,是不是一缕忠魂,不愿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