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守玉(39)+番外
那时便是失了天理;天下十家之天下,将颓将倾。
我骑着小驴,边欣赏着无垠的开阔之色,边思忖着。
远远瞧见那柄书了“御”字的大旗下,人影重重,想必正是扎寨的当口。没什么功夫注意我,很好。
我骑的近了,有人纵马迎过来。见了我的服色,翻身下马拜了,将我迎了进去。
在主帐里会了庄行山,叹了隆君盛情,天降吉物于隆城,却因先君至交之故,赠我以安御城,盛情难却,我只好用坐骑相换。
古有指鹿为马者,全在通于心意。
如今此番荒谬之言,隆君相赠,赠何物,为何赠,我都与庄行山讲的明明白白。若他心里还有一份退守之意,便听得懂我言外之音。
借吉物以——安御城。
按说少君登位,诸事归一,百事待兴,该是蒸蒸向荣之兆。吉物“安”御城之说,如今提来,所指如何,虚怀若谷则该当明了。
不知能不能如此劝得庄行山水满必盈,物极必反之理。
“君上,我看隆君以吉物拖言,实则……”
我捧起一杯茶,啜着升腾的茶香。
主帐中收拾出来的厅上,庄行山和我隔了一个案台,坐在我对面的雕花椅上,并为主席。我见他轻弹着雕成龙头的座椅扶手尽端,郑重开口道。
我忙放下茶,道:“庄大哥直言无妨,守玉愿闻其详。”
庄行山顿了一下,开口道:“隆君此番,看似赠吉物与御城,实则……实则……以驴换马。恃老之意……”
我惊奇打断道:“隆城天降吉物,隆君亲口言与我。”
庄行山,你和我,讲的就不是一件事。
庄行山叹口气道:“君上想想,隆君道是君上回营,吉物相随,无须车驾人马相随。可这看在外人眼里,无不是隆君以君上年少而欺之。”
“庄大哥是说,守玉年少,易被人欺么?”我皱眉道。
谁以君上年少欺之,你心里真的……没数么……
“不敢。天下十家,天子为上,九龙绕日,共匡社稷。每城君上,皆为天选。”
庄行山顿了一下,续道:“隆君如此,实不似人君所为。”
我默然。
庄行山,你算得准行兵布阵,懂将心军心,知天时地利,却不曾看透这层。一朝勃兴,意气风发,便不作长远计,我如何用你?当年董卓曹操多尔衮鳌拜袁世凯,哪个不是护驾有功,匡扶有力,哪个不是人中龙凤。
“庄大哥。”我笑道:“多谢庄大哥提点。”
这些日子以来,亮剑整日跟兵士们混在一处,操练厮杀,我也不去烦他。他终究是爱枕戈而眠的。
我倒是日日和庄行山一处,讨教行军作战之理。
一则实地作战,的确为我所欠缺;二则么,动手前自要收敛气势,让对方松了神,所谓蓄势待发。
其实庄行山如何,我未必得如此对他。他愿滔天,便随他滔天去也无妨,我自有游刃。
可许了亮剑战天下的,楼里的偏郊孩子们,跟着我一路上来,不是没有企盼。我如今若不扯开战旗,便是辜负了他们一腔热血。
至于庄行山么,清君侧一役,可算名垂青史,也不枉尘世走一遭。
那时若没有暗中涌动的谣言,没有顷御城的物力财力,庄行山就这样冤死也未可知。
我如此,不算对不起他。
既然要战天下,那便是要趋御城之力,自然容不下沙子。
这日我正和庄行山在帐里的沙盘边。
冀城如何攻打,配兵多少,布阵几何,一月来庄行山已经给我讲的差不多了。
我正问着绞马索的细节,却有人进帐报说,天子召各城诸侯会。
御城军驻扎在城外的这个月,扇、乾、跋、同、百、厉、重的城军相继到了。陆续有遣使者来送帖的,或直接来会的,不一而足。
如今,天子至,八家齐聚。
我正了服;与庄行山同往。同往,是我相邀。我也想看看,这些立于天下顶端的城主们,如何看那御城之变。
车途不长,却有些颠簸。
车身一顿之后,帘子被缓缓地从两侧宣开。印入眼的,是雄浑整肃的军帐,一排一排,挺立在那片湛蓝下、绿荫上,勾勒出属于王者的开阔与寂寥。
我迈足,踏上匍匐在地的人梯而下,看到的,是宽有丈余的锦帛铺地,在两侧兵甲尽身的威武两列的拥簇护卫中,长长的一直通到尽头的那金辉尖顶的主帐。
我深吸一口气,这寂寥广阔之气,心下有什么砰砰地想要跃出来,嘴角不由得挂起笑来。
我知道,我在兴奋;浸在这肃杀之气中。很久,不曾有过了。
“御君临——”悠长的唱和声起。
闻声,两侧甲兵尽退一步,收剑弯腕,单膝跪地,整齐划一。
霎时间,肃然的两列,尽跪在那条锦帛两侧。
我抬步走了,一步一步。脚下的锦帛柔软。
近了,两侧人将第一道帘收起,在我经过后再放下。
脚下的锦帛已经变成了金色。我看着眼前的金丝蜿绣的第二道帘子。
里面,便是了吧。
两侧华服的侍卫朝着我躬身,缓缓地将第二道帘从两侧拉开。
我迈步而入。
脚下,是紫底雕纹的银龙。我抬眼望去。
“御家少君来了。”
是一声有些苍老的声音。
我随声望去。只见一身玄紫,麦色面庞,两鬓斑斑,金瞳炯炯,一身霸气。
我连忙双膝触底,头抵着地下紫色的锦帛,道:“御城御守玉,参见天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