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美人鱼的伙伴们(出书版)(83)+番外

作者: 苇 阅读记录

仿佛想就这样死去算了。

他涣散的瞳孔有了焦点,他看着天花板。

然后眼珠子慢慢地转向我,目光停驻在我脸上。

他的表现异常平静,我宁愿他不要那么淡然。因为我知道,这是他绝望了的表现。

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自己现在的状况都不在乎了。

……小乔呢?

他干涩的嘴唇无声吐出这三个字。

轻得像一抹叹息。

“……她没事、她很好。”我答。

因为我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

因为我只会给他这个答案。

男人那双平静得让人心碎的眼睛凝视我。

仿佛想要说服自己相信我。良久,他的嘴唇再度蠕动——

你说谎。

他没发出声音。我看不出他是谁。

我才发觉自己多怕他在撞车后脑震荡或出了什么艰涩名词的意外。

让他发了疯、失了忆,变成一个不是三月也不是阿密,我所不认识的人。

我多怕他人格再分裂,或为了逃避这比任何一次更巨大的痛苦而发展出新人格。

因为他的脑袋是多么脆弱,经历过撞车、Larine跟小乔的意外后,回复正常反而堪称奇迹。

但,谢天谢地,他没有转身走掉。他是三月,向三月。

“……你说谎。”

他从喉头挤出了声音,干涩沙哑。

那声音平淡、毫无起伏,却蕴含深不可测的巨大悲怆。

三月大张的眼睛滑下一滴眼泪。

滑过他的脸、流进耳廓。

我紧紧闭上眼睛。

我跪在床边,痛苦地将脸埋进手中,眼泪滑出指缝。

天啊。我知道,三月快要失去小乔。

而我,我正在失去他。

“If human beings are not drowned, ”asked the little mermaid,” can they live forever? Do

they never die as we do here in the sea?”(注)

这宗轰动一时的案件。

记者一如往常地窃听救护车的频道,紧接着警方的脚步赶到现场。

他们想知道这宗八号风球下的悲剧所有的内幕,他们要知道那对母女为何坠河。

他们翻出了三月跟我的名字。

他们用最危言耸听、最吸引眼球的字眼去形容亚洲罕见的MPD病患。

报纸杂志从开庭起一连卖了好几天头条,他们像蛆虫般围在法庭外面,像长臂猿一样向我们伸出麦克风、摄影机跟闪光灯。他们围得水泄不通,又无孔不入。

他们二十四个小时在我跟三月的公寓楼下埋伏,不管三月是否在住院。

阑律师是知名的大律师,战无不胜。

易岚也是权威的心理医生,心理界无人不晓。

只有我,我是默默无名的小助理一个,却被他们翻出了前半生,访问所有跟我有接触过的人,得出一些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评价,仿佛剖析我对了解这案件有所帮助。

他们将我打造成一个天降好运的小角色,误打误撞接了这心理界的最大案件,就像电影中经常出现的那种经典主角,他们猜测阑大律师跟易岚对我无条件的帮助是否有所内幕。

这案件足够戏剧化,具娱乐性,剧情高潮起伏,仿佛一出精彩的连续剧,让销量节节飙高。

他们将我跟三月的照片登出来,下面却写着MPD跟他的心理医生,取代了我们的名字。

最后一天开庭,那天早上报纸加印,头条标题是阑律师将一尝败北。

这数天以来,本来不认识阑律师的人如果有看报纸都起码知道他从无败绩。

如果阑律师此战败阵,将会是他律师生涯中的第一笔败仗。

这就是阑律师所说的“不止我们心知肚明,连传媒也比我们更快知道。”

死者已矣,我跟三月、阑律师都认为再没有必要再翻旧账,将Larine的犯罪记录公布出来。

那对案件毫无帮助,只会对Larine的声誉作出无可弥补的伤害。

Larine身为母亲,最后对女儿所付出的伟大牺牲,足以令三月原谅了她。

三月要小乔记得母亲最完美的模样,这样就够了。

Chris被判进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而我们为保Larine的声誉没有指证陈永泰,只放他于惶恐中度日。

最后,毫不意外,法官因为三月的犯罪记录而判了败诉。

我们输了。

一度危急,一度心跳停顿,让我跟三月以为会失去的小乔,竟然奇迹般的快速好转起来。

仿佛有来自她母亲的庇佑,因为她母亲取代了她而离去。

由于小乔没有父系亲属,而母系亲属不愿意收养她,近日才转往普通病房修养的小乔,之后会转往社会福利署机构,让法定监护人照顾。

传媒们形容这案件是一宗悲剧。

半个月后,连传媒都不再关心这宗悲剧了。

注:Hans Christian Andersen,(1836),“The Little Mermaid”

第十七章 The NEW ENDING of Mermaid

多重人格患者跟他的小女儿的悲剧已告一段落。

即使这故事还在延续、发展,有更多更多的剧情,在他人心中却早已标上END。

而我的,我的悲剧还未落幕——

它正要开始。

She knew this was the last evening she should ever see the prince, for whom she had for saken her kindred and her home;she had given up her beautiful voice, and suffered unheard-of pain daily for him, while he knew nothing of it.(注)

我倚在走廊墙上,看着男人的背影。

男人跪在客厅,面前是拉开的圆筒袋,他把东西一件又一件的放进去……

他仍穿着那件红蓝的运动外套,袖子推到手肘。

我看他柔软的发端、发梢紧贴着脖子的部分、颈背的线条、纤细的肩膀、露出的半截手臂跟骨感分明的手,看着他每次张开大掌心、收拢手指,看他被牛仔裤紧裹的大腿线条,因蹲下而拉直的小腿……我看他,直到不能把他看的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