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夫(23)
他这么紧张,根本没看见,外面,他日日盯着的园中,泥土翻动,从地下探出了一只血淋淋的手。
首先进来的不是黑影子,而是一串拖拽在地上的长物。
白锦汶盯着。
他屏住了呼吸。
然后,看到一个肚子,肚子很大,像一个孕妇,肤色……有着泡久了的不正常的白。
肚子有破口,东西就从那里面挂出来,像一团黑乎乎的麻绳。
像注意到了白锦汶的目光。
黑影停住了脚步。他竟然用空出的一只手把一地拖过来的肠子都往他大肚子的破口里胡乱塞,收拾好了,不忘收了收肚子。
滴滴答答的黑糊色污渍甩了一地。
这个怪物常人高,但是横向体积却是两倍,硕大得不行,连下面阴影处甩着的东西都大得可怕,这个狰狞的怪物是赤裸的,他现在继续朝白锦汶走过来。
白锦汶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的后腰死死顶着桌子,赤红的眼睛神经质地瞪圆了。
手指痉挛地捉着桌角。
“啪”,握不住的毛笔掉到了地上,划出另一道污渍。
水里久胀的活动浮尸举起手里的脑袋。
脑袋上头发像海藻,肮脏蓬乱。
但是,再蓬乱的头发都遮不住那一张丑陋的脸。
这是个幸运得没有在水里泡胀的死人头。他甚至会笑,会说话。
鬼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呢?
刀子横切的脸,还是被一把没打磨平整的锉刀横切的马脸,笑起来,阴!!透着寒气。
鬼脸咧开大嘴,长舌缩都缩不住。
白锦汶听见它对自己说:“少爷,我回来了。”
白锦汶尖叫。
尖叫声响在白锦汶脑袋里,但是没有穿破寂静院落的深黑色。
白锦汶终於记起来自己长了脚,可以跑。
他对鬼的认知实在太少了。
被翻红浪间,仿佛夫妻间斗嘴的别扭和矛盾……此时看来,轻若柳絮。真正的绝境,这才刚刚在他脚下铺开狩猎的陷阱。
白锦汶落荒而逃,他身后的黑影子困惑地转身,跟上来。
白锦汶一个不慎,直直摔下了石阶。
摔倒了他当日埋尸的罪恶地。
泥土启开,一只有力的手捉住他的手腕,腐尸味道扑了他满头满脸。白锦汶崩溃了,泪如泉涌。
除了坐起来的尸体,还有适才跟进来的惨白尸骨绕着尸体浮在半空。
磷火,星星样闪烁。
几丝脉脉灵光从尸体上飞出,飞到了闪烁磷光的骨堆中。
骨头慢慢组成了一个人形。
一个半虚无状的公子站在白锦汶面前,风流微笑,朝他伸过手:“给您符水的和尚,没有跟你说,这药虽然能坏生灵,却毁不了死灵吗?
哈哈哈,锦汶,你坏我处心积虑的重生计划,我如今不能做人,变回鬼,也不过放过你。”
他说得温和,字里行间却有无数恨意。
“你是黄记川?”白锦汶第一次见到他真实的外貌。
“是呵,不错。”
黄记川想拉白锦汶起身,但是白锦汶的手被坐着的尸体死死捏着,根本扯不开。
“卢兄,你跟我抢什么?以后大家一处做兄弟,相让些和气。你不如先跟陈兄换回头,陈兄一路带着我的磷骨和你的身体找过来,也不容易。”
白锦汶看见卢旺的头转了过去。
卢旺的身体也是一片狼藉,满是刀伤,都是白锦汶那晚劈的。所幸,白锦汶没有在卢旺的脸上也砍一刀,所以卢旺的脸除了鬼气森森一些,还可以看看。
卢旺就这么握着白锦汶的手站了起来,他一松手一摔。
白锦汶就掉进了黄记川的怀里。
黄记川接得稳稳当当。
他虽然看过去是半透明的虚无状,但是毕竟道行在,依附磷骨上,也能在深夜鬼气重时成个形。
陈七和卢旺都在,此地鬼气怎不重?
白锦汶却是不明白了?在黄记川之前,有着卢旺的脸的,不是陈七
吗?怎么此刻从泥土里面爬出来的,一脸的凶戾和刻板神情,分明是久远前的真正卢旺?
他喃喃的疑问,黄记川却听见了,他哈哈一笑,摸着白锦汶滑嫩的下巴,道:“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这么迟才来找你?就是因为在等他们魂魄归位啊。之前都是我的法术使然。我解开禁制,自然令他们苏醒,带着我的磷骨来这里。锦汶你是不是等得不耐烦了?”
黄记川的吻冰冷冷印在白锦汶的脖子上。
白锦汶浑身毛骨悚然。他看见卢旺果断地手抓着脑袋一扯,然后卢旺的脑袋就飞到了肿胀不堪的无头泡尸上。
另一个毛发蓬乱的丑脸脑袋唰地飞到满是刀创和泥土的强壮身体上,脑袋转了转,定位,然后又咧嘴看了过来。
陈七和卢旺吗?
真相的陈七和卢旺吗?
陈七的长舌在嘴皮里晃动,滴答答着口水;卢旺阴沈的双眸,里面住着无尽的黑暗;他们都朝白锦汶走过来。
白锦汶退无可退,背后是黄记川冰冷的怀抱。
和黄记川!人的鬼笑。
白锦汶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9鲜币)二十七,夜色
夜正深。
一轮弯月遥遥挂在天边,洒落着银辉。
白府的公子的院落里,寝卧的大门敞开着,房间里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亮在渐渐深寒的寒风中抖动挣扎。书桌上的画纸因为没有纸镇压着,飞到了地上。被地上不知为何的脏污染了满纸。
房间里空无一人,床上的锦被整齐地迭着。
房间外是一方种着四季花木的小庭院。此时,树丛间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怪物在打架,呼哧呼哧的喘息此起彼伏,难耐又欢愉的呻吟紧紧缠绕,甚至有身体和身体的厮磨声,还有噗滋噗滋的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