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夫(22)
张殷德的怀抱是温暖的。
张殷德的手掌是温暖的。
张殷德的目光是温暖的。
白锦汶慢慢睡去。
夜晚,是百鬼夜行的时间。晚上睡不着的白锦汶因为重重心事在白天也鲜少入水,单纯靠各种金贵滋补药物堆积起来的好气色透着层虚浮的红润,体质终究弱了。
(8鲜币)二十五,黑影
时间很快,快得从指缝中溜走,你抓也抓不住。
白老夫人很快跟随白老爷去了。
张婉宁好好的身体,不知道怎么一病不起,香消玉殒。
白锦汶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妻子,但是妻子把孩子送到他手里的时候,笑得温和:“这孩子,还没起名呢。”
儿子,白家的儿子。
白锦汶抱着小孩,像抱着烫手的山芋。
小孩子哇哇地哭,一靠近他就哭。
白锦汶带了几天,小孩子受不了,他也受不了。
白锦汶把孩子送到了大舅子府上。
小孩子到了张殷德手里,马上雨收云霁。
白锦汶叹气,他想,估计是他自己身上死气太多了,自己也活不长的话,这个孩子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跟着自己。
张殷德想就近照顾白锦汶。无奈,一个姓张,一个姓白。张殷德叁
十好几,虽没有正式娶妻,却已收有一房妾氏,去长住白家自然不方便。
白锦汶更不可能会离开他的屋子,他的院子,他的白家。
即使白家空荡荡得只剩了他一人。
白锦汶给孩子起名幼常,希望小孩子平平安安,随性喜幼地慢慢长大。
白家虽然住了位足不出户的古怪公子,但是张殷德仍井井有条安排了一应服侍的人,该有的用度和排场一分不少,比他自己府里还讲究。
生意之外,稍有空闲,不先考虑回家,张殷德往往第一时间先往白
府找妹夫,或者下一盘棋,或者拉着人出去遛一圈,喝喝茶,看看戏,吃个饭。
张殷德也想过给白锦汶找个差事,白锦汶摇摇头,说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会觉得窒息,还是在自家院落里好。
张殷德劝不动。
想到白锦汶在诗词字画上有些造诣,只是这两年零落了,张殷德便逼着白锦汶重新捡起,经常带一些名贵的笔墨纸砚或者珍贵的古籍字帖之类送来。
白锦汶的字画,他都卷了,说是带到坊间去卖,价格不错。收益统统送回到白锦汶手上,有时候加一两件把玩的玉佩古玩等小东西。
白锦汶便这么被圈养着。他知道张殷德对他好,对他的话,也能多听进几分。
这个世上,他已再无亲人。
对他好的人,屈指可数,少得可怜。
白家公子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只是,他的秘密只是他的秘密,他从来没有打算与别人说,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白锦汶每个晚上仍是睡不着。
一段时间下来,他已经完全习惯白天补眠了。
晚上,冷清的白府更加冷清清。
一轮弯月挂在天边,像一把刀,也像一只诡异的眼睛。
房间里点着明烛。
白锦汶站在书桌前,对着白纸发呆。他的画,画的从来都是白天,他想画晚上,但是不知道怎么下手。
晚上,是什么呢?
漆黑,虚无,无尽的等待。
白锦汶盯着窗外的一方泥土。他特地把书桌搬到窗前,就是为了随时能看见当日的作案之地,只有看着,他成日里揪着的心脏才能在揪着揪着的同时感觉到一丝松动。
他实在怕有一天,他脑袋里绷得太紧的弦一下子断了,他就什么不是了。
无论如何,他都是想活下去的。
但是,最近,他白天的梦里也是雾气弥漫,鬼气森森,他仿佛看见有东西蠢蠢欲动,就要破土而出。每天梦里,他想逃跑,他惊悸得想尖叫,像晕过去,但是他的脑袋清醒得很,身体被缚住般动弹不得。
鬼压床。
每每醒来,全身冷汗。
即使这样难熬,白锦汶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如果他逃不过,他只有在原地等着。
就仿佛,此刻……
他清醒着立在窗前,执笔沈思如何落笔。耳朵里却真的能听到有东西在土里挖动的声音……
白锦汶一动不动。
土里的声音还在响着,他却听见了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他勒令过,晚上任何人不得进他院子。
来的,当然不是白府的仆人。
白锦汶终於忍不住,抬起了头。
黑糊糊一个影子,不住扶着自己的脑袋,慢吞吞往这边的光亮走。
他身后一串闪烁的磷光,惨白的死人骨头跌跌撞撞地尾随。
脑袋掉了下来,落到脚边,骨碌碌滚着。
影子干脆五指一张,干脆把头抓在手里了。
白锦汶屏住了呼吸,他竟然觉得熟悉,这些场景已经在他的恶梦里演示了太多回。
一个人的恐惧到达尽头,仿佛长期的恐惧都变成了等待。
在心里开出漆黑的花。
喉咙里本应该破出的凄厉尖叫,被什么堵在喉咙口,来回冲撞,阻塞了呼吸,死寂的心慌乱地跳动,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心脏蹦跳得快砸穿了胸腔。
终于来了吗?
白锦汶脑袋里的弦颤了颤,他仿佛一个被判了死刑的犯人,终於看到了屠刀。
他就知道自己要遭报应。
白锦汶一动不动,笔尖的墨渍一滴一滴掉落在纯白的纸张上,沁开一滩又一滩的无药可救。
(8鲜币)二十六,鬼夫
门被嘎吱推开。
白锦汶随着声响侧转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