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373)
虽然初春还带着些许冷意,姜青禾脱去了厚重的棉袄, 换上了轻薄的对衫。她带上锄头, 跟土长一起走到了去年她们种下灌木的戈壁滩。
那时抢着雨后土地墒情好时种下的, 后来轮流灌水, 那时树苗也没见长, 本来戈壁的土质并不好,苗种能成活都该千恩万谢了。
但是积雪从底部融化, 一点点滋养着灌木的根系, 让它扎进更深的土层里。所以姜青禾过了一冬再来看这些苗种, 柠条已经从单株变成七股八丫杈, 还有向外分叉的意思, 上头布满星星点点的嫩芽。
花棒在戈壁与黄沙边扎根,渐渐长高, 枝芽在微风中摇摆,沙打旺的草叶覆盖了一大片, 遮住底下的麦草方格。
看见这样的生机盎然后,土长反反复复盘看过每一株苗,脸上浮现了笑意,却又那样复杂。
“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旱天,”土长看着此时茂盛的苗种,想到盛夏一连几个月不落雨,在暴晒下又得损一批苗种。
“先种下呗,没了再补,”姜青禾绕过柠条走来,她抬头看看天色,问土长,“金凤姐,先量地吧。”
她俩今天除了看树苗长得好不好,还是过来丈量土地的,得按一亩地来购买苗种,不再像前面那些地一样随意混种。
“俺们这记土地数其实乱得很,别看俺们说是亩,可其实还有斗、石、段、块和垧。这斗和石就是看下籽多少来算,只是这段,俺们说三段为两亩,垧的话,俺也说不好,计数太乱了。”
土长指着自己的脚跟姜青禾说:“就俺们贺旗镇底下那么多村落来看,一垧有五百方步的,有四百五方步的,还有四百方步的,简直是胡闹。”
“按亩就合算点,俺们把五方尺作为一弓,”土长走过去拿起放在地上的步弓,一个跟开合到极致的圆规一样的器具,她握着上端的把手说:“二百十四弓为一亩。”
“这片地是平的,没有弯弯绕绕,测个亩数容易,你今天也能上手,但是到了那些边角荒田合算的话,它又不是方的,就得吃些苦头去一点点划线,把它一块块划成方的再算。”
所以要是得在衙门征收前,合算完要开荒地的亩数,那真的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
姜青禾接过步弓,她当然知道测量土地没有那么简单,尤其那些极其不规则的地,要是想精准算出亩数,得花个小半天的时间。
但是在戈壁滩这种起伏几近于无,相当于平地的,用步弓翻转测量是容易的,一边走满六十弓,在边角插上树枝,四个角插好就为一亩。
在量地时土长不会说话,这种事要很专注,计数不能错误,边缘线也不可以偏移太多,要合乎正确的亩数。
测完五亩地后,最前面竖着的木头旁边影子渐渐短了截,姜青禾已经走不动了,她累得一屁股坐在荒滩上。
“干不动了?”土长从另一头拎着步弓走过来,坐下拧开羊皮水囊问她。
姜青禾指指自己的脚,她今天穿的还是厚底布鞋,但是那些戈壁最不缺的就是石头,很多尤为尖锐的,硌得脚底生疼。
她自嘲,“我应该跟马一样在蹄子上钉个脚掌,这石头忒硌脚。”
怪不得那些骆驼客带着骆驼走戈壁滩,都得在蹄子上缠上牛皮底,或者钉蹄掌。
土长笑她,“那你这人脚估摸着没法要了,走吧,都晌午了,先量这些地,等叫大家伙捡了石头再量。”
“石头捡了铺砂地?”姜青禾撑着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沾的土粒子,好奇地问土长。
“是啊,俺想想还是得铺砂才能在旱天保住根苗,”土长弯腰捡起块小石头,在手掌心掂了掂,她看着满地深嵌在土地的石头,摇了摇头,“都得先挖出石头,把地翻一翻,下种漾肥后才能铺砂。”
“这砂也讲究得很,不是俺们说的这里的石头,这种能用是能用,总不如砂好。砂有三种,一是去山里挖土,筛了土后留下来的山砂,二则是不常见的井砂,三就是那清水河里底下捞出来的河砂了。”
土长跟姜青禾边走边说:“这土的砂也不是不能用,得筛。要是树苗能活得好,俺是不想铺砂的,实在是磨人得很啊,这一亩地得三五个人来铺一天,所需的砂实在多,除了自己下河捞以外,镇上买卖更贵。”
“但铺了砂后,来一次雨就能保墒,地里的水不被日头晒没,那旱天也不用怕树苗枯死,而且这铺了砂的地能管二十年,不能用了再换一批砂就成,麻烦就麻烦些吧。”
“到时候请虎妮她三叔,在砂田里种瓜的,他是挖沙的老把式了,看河道和山沟流向就知道哪块地方的砂最多。”
姜青禾感慨真是术业有专攻啊,她问了嘴,“在清水河挖?”
土长摇头否认,“你回家收拾一下,俺们下午去黄水江那里,让瓜把式瞧瞧哪里砂多,俺和你瞅瞅江,想想咋挖,等想好了俺们去趟镇上,把挖渠和理书这件事都办下来。”
时间紧得很,春耕在即大伙要开始准备新一年的耕种,拖拉的话还要误了开荒地。
所以下午姜青禾揣上徐祯做的枣窝窝当干粮,坐在牛车上分给土长和瓜把式时,土长笑她,“这是哪门子的干粮,吃的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