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交调(50)
“这些微技末艺,他倒擅长。”
阿筌手快,一会功夫就几大碗端上桌。高府虽也整菌子吃,厨师们怕担责任,通常只整青头菌、一窝菌、鸡枞等常性菌子,不像阿筌五颜六色炒出一碗杂菌。见手青黑、胭脂菌红、鸡蛋菌黄、石头菌褐,还有粉的扫把菌紫的芝麻菌白的杨柳菌,再加上两个青椒几根香葱,看着就叫人——不敢吃!
高容敲着碗:“绿豆汤呢?”
阿筌嘟囔:“真没事。我收了一背篓呢,最后被阿撒耶扔得只剩下一小提篓。要不,要不这碗就我吃。”他手忙脚乱把菜碗挪移一圈,“这个鸡油菌保管无事,还有一窝菌炖鸡汤,味道很正,也不会有事。”
木俪却探手过来,挟一筷子杂菌,慢慢咀嚼咽下:“香,嫩,滑。”
“那是见手青,阿俪少爷试试胭脂菌,鲜得很。”
木俪动了筷,高容不好再拗,也拈一筷子,果然美味,于是再停不下手,连油炸蚂蚱都顾不上吃。
三人一个看着一个吃,一个赛着一个吃,几大碗居然整了个碗底见天。
木俪心满意足:“阿筌,下次你再给我整什么好吃的我都不会惊讶。”
“阿俪哥你等他给你整龙肉。”
阿筌笑:“龙肉找不着,蛇肉倒整得来。”他接完口,猛想起上次在白溪边给高容抠蛇胆惹出的事,忙偷瞄少爷。
高容瞪他一眼:“少拿蛇啊虫的吓唬阿俪少爷。”
“哈,木府里蛇酒多的是,这个吓不着我。”木俪汤饱饭足,开始谋别的,“阿筌,我见你屋里有把三弦,你会弹这个?”
阿筌收拾碗筷的手僵了下,闷闷答道:“小时跟着我阿老乱弹弹。”
高容一边接口:“阿俪少爷精通音律,你正好请他指点指点。”
木俪也不谦虚:“我府上有位师爷,是金沧甸北人,龙头三弦弹得不错,我跟他玩过两年。”
阿筌更不敢应了:“我,我这碗筷还没收拾呢。”
高容问:“阿俪哥,三弦弹么些人的打歌是什么味道?”
“打歌还真不能用三弦弹。三弦音质清丽有余而厚实不足……”
阿筌听他们不再揪着自己,忙蹿到天井里洗涮锅碗。
哪敢再拨弄琴弦?那不是弦是心!心只能藏在胸膛里,再不敢让它鲜活活露在人面前。高容单纯无心事,这木俪却是高香莲订了亲的夫婿,而他还擅音律,自己那满弦满琴的相思爱恋,如何瞒他?
阿筌尽量缓慢尽量拖延地一个碗一个碗涮着,只求拖得木俪忘了三弦的事。正做作,忽见木俪冲下台阶闯出门去,忽而又折回问高容:“你不跟去做个见证?”
高容的声音很慵懒:“热死了,不去。”
木俪转向阿筌:“你去给我做见证。”
阿筌茫然。却听高容又说:“他不会功夫晓得什么?再说了,明面上的事,用得着见证?”
木俪转身,飞马而去。
阿筌愣了愣:“阿俪少爷他——”
“我跟他说,我来时去了校场,听阿铭说昨天只用了五成功力来跟他比试。”
阿筌一下笑出来:“阿铭哥要遭罪了。”
“哪个叫他乱让剑?三个木俪也未必能打他平手,他偏要讲仁义,平白丢我金沧的脸。喂,我说你几个破碗还能涮出花来?”
“涮完了涮完了!”
阿筌收拾归整出来,见高容坐在台阶上若有所思,凑上去道:“阿俪少爷刚才还套我话来。”
“你咋答?”
阿筌把关于校场的对话重复一遍。
高容斜眼看他:“你图轻省,把我马帮子弟说得又懒又馋。”
“阿铭哥也不先跟我通个气。我一时被阿俪少爷问住,随手扯个幌子。”
“校场调度还要跟你报备?”
阿筌挠头傻笑。
高容叹气:“这事若我做主,就与木府联手了。木府治下的古宗民风彪悍,最为骁勇善战,与他们联手不吃亏。可惜土司太多疑,信不过明朝廷,还防着木府。”
虽然明面都说这帮娃娃是马帮走镖,但从阿铭和军爷的操练方式看,阿筌晓得不那么简单,现下看高容不瞒自己,于是也不装样,直言道:“有实力了,人家自会来依附,等把这些娃娃训出来就好。”
“至少要三五年啊,不晓得永乐皇帝可有耐心等。”
“不会那么快就——”
高容不想谈这些,拉他站起:“你不给我炫耀下你的火把?”
阿筌晓得高容刚才已看过火把,现在是找个由头抛开烦心事,于是也不多言,静静跟着踱步。
“你倒会哄木俪开心,整这些奇巧。”
“火把是给高府扎的,又不是给木府。”
高容捏他一把,顺着语气批嘘:“难为小哥费心。”
阿筌被这亲昵的小动作捏得一愣,才发现自己一直握着高容的右手。不见高容时的思念,见着他时的喜悦一起涌上心头来。捉蚂蚱时想着他躺在自己腿上,醉得舌头大了还念叨“蚂蚱我要吃”;扎火把时想着他在油灯下,满脸喜色地叙述古剑传奇。多少个夜晚羞愧惊醒,梦里最后一眼瞥到的也是他,原以为心小得只住下阿莲小姐的声音,却原来整个心房都被阿容少爷占据。怎会如此,竟然是他不是她!
阿筌下意识地想撤出手,却被高容拉着继续往前。
“给娃娃玩的耍货,你整什么鸳鸯并蒂莲?”
正午的日头直射下来,两人的影子缩在脚边,仿若一体。阿筌只觉心头血往上冲了一下,喉咙甜甜的,更显干涩。
“这套十二生肖倒乖巧,回头画个图样,明年端午我叫她们缝成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