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龄的少年,正是有主见叛逆的时候。
贾滟笑瞅了他一眼,“隔墙有耳,虽然这会儿屋里只得我和妈,可外头还有人,万一被人听去了,又是一段是非,何必呢?你姐夫回扬州后,还跟我夸奖你机灵懂事,如今看你,倒是你姐夫为了安慰我,言过其实了。”
贾芸一听,连忙说:“我只是觉得姐夫太好了,卜朝义连替他提鞋子都不配!”
“你真觉得姐夫好,方才那些话,就更不该说。”
贾滟那双杏眼看向贾芸,说道:“你先前在荣国府住了那么长时间,难道还不懂什么叫捕风捉影、无中生有吗?”
本来没有的事情,因为多说了两句,便生出许多谣言,传得栩栩如生,仿佛那便是真人真事似的。
原本是真的事情,只要三缄其口,旁人便不敢多说什么,久而久之,真有其事看看上去倒像是子虚乌有。
原身妹子和卜朝义的那些事情,不也像是这么一回事?
卜氏这时伸手敲了敲贾芸的脑袋,“我叮嘱你在学堂里好好跟着老师读书,长点学问,你便不听。”
贾芸摸着脑袋,没说话。
少年自尊心很强,贾滟平时跟贾芸通信,知道他是个懂事的孩子,只是想到卜朝义做过的那些可恨的事情,气不打一处来,沉不住气而已。
他才多大?
少年意气才是正常。
贾滟笑着跟卜氏说:“好了,妈别说芸儿了。”
卜氏见贾滟护着弟弟,只好作罢,但还是指着贾芸骂道:“看在你姐姐的份上,今日饶你一回。以后要是再敢这么胡说八道,我要在你父亲的牌位前打烂你的嘴。”
贾滟跟卜氏说了一会儿话,又陪着她用过午膳之后,又婆子和丫鬟进来服侍她歇息。
贾滟跟贾芸到了后院坐着。
她本来就有原身妹子的记忆,跟贾芸相处起来也不难,而且对待叛逆期的少年郎,还是要抱着一颗宽容的心。
贾滟默默地要求着自己,听贾芸说话。
“自从姐姐去了扬州之后,舅舅倒是时不时来找我们。他和舅妈得了我们原本的那两间房子,见如今我们有姐夫和荣国府帮衬,总想到妈这儿捞点油水。我听姐姐的,平时总不理他。但妈知道,却要说我那到底是舅舅,不能目无尊长。”
贾芸说起卜世仁,就顶着一脑门的官司。
“舅舅又怎么了?当日我们穷困潦倒时,被他百般嫌弃。那时妈生病,姐姐手里也没银子,咱们连饭都吃不上,我厚着脸皮到他的香料店去,想问他赊点香料让姐姐送给周瑞家的,好让周大娘在太太跟前为我们美言几句,分给姐姐一些针线活干,他不仅一毛不拔,还对我冷嘲热讽的。”
贾芸说的周大娘,说管事周瑞的妻子。
“我想着不给赊点香料,好歹给我一点米回来,让妈和姐姐能有口饭吃,结果话还没说完,舅妈就哭着说他们自个儿都每一顿饱饭吃,怎么受得了总是有穷亲戚上门要饭!”
此时此刻,回想这些事情,贾芸心中仍觉得屈辱,他跟贾滟说道:“我从那时候开始,便不再认这个舅舅,只是弄不懂妈为什么总是不怪他。姐姐嫁了姐夫,姐夫对姐姐好,对我和妈也好,家里的日子眼看着好了起来。舅舅又不消停,总来找妈,想从妈那里得点好处。姐夫过年时回来赏了他一顿排头,那个把月才消停些。前阵子大概听说姐姐要回来了,又趁我不在家悄悄来找妈。”
……扶弟魔。
贾滟的脑海里缓缓冒出了三个字。
在贾璧去世,卜世仁将贾璧留下了两间房子占为己有之后,卜氏还能忍着不跟卜世仁翻脸的时候,贾滟就有这个感觉。
可是她也很难指责卜氏什么,有的观念形成并非一朝一夕,也不完全是个人的原因。
贾滟伸手揉了揉贾芸的脑袋,柔声安慰道:“好了,不气了啊。”
原本还怒气冲冲的贾芸被姐姐那么一揉脑袋,一怔,随即有些脸红,咕哝着说道:“姐姐别这么摸我脑袋。我不比从前,我如今已经长大了!”
贾滟听得直想笑,但忍住了,只是问他:“这些事情,你怎么从来也不在信里跟我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姐姐在扬州,跟姐夫和两个玉儿好好的,我说这些扫兴的事情惹你烦心作甚?”
贾芸一副好奇横秋的模样,说道:“虽然他总是悄悄来找妈,但家里本来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而且有我在,他横竖是讨不到好处的!”
也是。
卜氏和贾芸现在看上去生活是过得不错,住着三进的小宅院,卜氏有婆子丫鬟服侍,贾芸上学什么的,也有一个小厮陪着。
可是这些都是林如海支出的,他也给卜氏和贾芸留下了一些银子,数额并不算大,只能让他们维持这一年的开销。
如果卜氏笨到要将维持母子生活的那些银子去给卜世仁,那也就没救了。
幸好,卜氏虽然有扶弟的心,但还不至于那么愚笨。
但如今才十二岁的贾芸,真的已经十分懂事了。
他本不该懂事得这么早。
贾滟心头微软,笑着说:“好好好,芸儿已经长大了,对这些事情都十分有分寸,我就不操心这些事情了。”
贾芸绷着脸,十分严肃地点头,“姐姐本就不该操心。”
卜世仁的事情贾芸心中会有分寸,贾滟可以不操心,但是关于贾芸读书的事情,贾滟还是要稍稍操心的。
她坐在树荫下,夏堇泡了两杯茶端来给她和贾芸。贾芸不想喝,忙说:“谢谢姐姐,我不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