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芝神色古怪起来,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问,“郎君这两日……对你好不好。”
阮朝汐诧异答,“荀三兄那边……过于好了。有点反常,我更加担心你们。”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阵,阮朝汐提起另一个人,“十二郎在何处?荀三兄说把他腿脚不便,在南苑养伤。你们这两日可有看到他?”
姜芝把身子又让了让,示意阮朝汐往庭院里看。
连片灰瓦回廊围绕起的四方中庭里,原来坐着不止两个人。除了对坐的莫闻铮和陆适之两个,角落处被木栏杆挡着另一个身影。
见姜芝抬手指过去,原本躲在木栏杆阴影后面的那道人影蓦然站起,背朝着门口,一跳一跳地就要往屋里去。
阮朝汐惊愕地瞧着那道熟悉的高挑少年背影,“……十二郎?!”
少年郎并不回头,跳去屋里的速度反倒更快了。
莫闻铮恼怒地扔下药钵,“十二郎!你的腿才剪开纱布,药还没换,你要往哪处奔?你的腿若有什么闪失,我岂不是要去郎君那里以命赔罪!”
莫闻铮跟随孔大医学医八年,在云间坞里救治了不知多少人,处处被人尊敬,年纪不大,脾气不小,面对高门出身的郎君都不怵,扯着钟少白的袍袖,把他拉回来坐下。
阳光映亮了钟少白躲避不欲见人的脸。其实和往日并无太大区别,只是失了血色,苍白了几分,他就要藏着掖着,把头扭去旁边,恶声恶气地放话,“不就是裂了胫骨!又不是快断气了。大惊小怪什么!”
嘴里发着狠,耳边听不到动静,眼角余光却又忍不住往门边瞄。
迎面瞥见阮朝汐立在门外,一双翦水秋眸沉静地望着他这边。
钟少白狼狈地转开头,脸对着背阴处,“别看了。”他咕哝着,“我这样子难看死了。”
阮朝汐不再迟疑,握起长裙摆,快步迈进了南苑。“十二郎,别急着走。让我看看你的腿。”
钟少白原本还能支撑着嘴硬,视野余光瞥见轻盈人影走近探望,眼眶瞬间发了红。他飞快抬手,在无人看见处狠擦了把眼角。
“那夜到底怎么回事?”阮朝汐走近他对面,轻声询问。
钟少白视线往旁边歪,瞄了一眼不紧不慢捣药的莫闻铮,“没什么,运道不好。”
听他说话敷衍,明显不是真话,阮朝汐的视线往下,改而看他垂落在身侧的手。
钟少白以身体侧挡住莫闻铮的方向,趁那边不留意,飞快地比划了一个‘三’。
阮朝汐盯着他的手势。
这是她熟悉的,从前一起做坏事,一起挨罚也从未交代出去的,好友之间可以信赖的手势。
第55章
阮朝汐盯着钟少白的手势。
旁边的姜芝背靠廊柱, 若有所思地盯着这边的小动作。
当面问询伤势很快结束,问得随意,答得敷衍, 虽然没一句是真的,但毕竟见到了人, 阮朝汐进南苑时沉甸甸的心情轻快了不少。
她告辞出了南苑。
白蝉早候在院门边了。伸长了脖子,不住焦虑地往里看, 只是不敢出声催促。
跟随出去时, 轻声细语地埋怨她, “南苑是成年家臣的住所。十二娘怎么就进去了?十二娘今年大了, 怎的还不如小时候稳重……不妥当的。郎君召你回去书房说话。”
阮朝汐装作没听见,在白蝉的引导下, 穿过庭院往书房方向走。
此间主人已经从前院回来了。
走近书房时, 一道颀长侧影立在面对庭院大开的窗边, 金色阳光下映出一截玄色的袖缘。
书案上搁着昨日拎进来的精巧小笼。荀玄微站在书案侧边, 手边拿了一块白菜叶, 正逗弄着铁笼里的兔儿。
阮朝汐穿过明堂竹帘隔断, 走去东间,隔着笼子摸了摸粉色的长耳朵。荀玄微抱出笼子里的兔儿,递了过来。
阮朝汐抱起长耳兔, 坐在书案边。银竹奉上了早晨至今未动的清茶。
“到底怎么了?” 荀玄微的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听闻你四处转了一圈,各处都去遍了,也不见你开怀畅意。究竟何事惹了你难过?”
阮朝汐没应声。让她不能开怀的事情太多,反倒如一团乱麻,不知从何处说起。她没想好该不该问, 如何巧妙地问,才能从荀玄微的嘴里撬出几分事实。
耳边无人应答, 荀玄微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放和缓语气,自己往下道, “阿般烦恼的诸多事里,可有一些和傅阿池相关?”
阮朝汐抚摸兔儿的动作一顿,抬起了头。明澈目光望过去。
“我原本想多留她一些时日。但事出仓促,不得已提前命她出坞。但你放心,不是什么过于艰难的所在。她去的那处地方……”荀玄微思忖了须臾,用了一个精准的词,“清静。”
阮朝汐思忖着,缓缓抚摸着兔儿。
清静之地。
傅阿池是被遣去了佛门?还是道观?抑或是哪处山野隐居的所在?
不等她问询,荀玄微又提起了另一个人。
“十二郎的腿脚虽然不大方便,但裂骨轻微,留他收治整个月,应该就会痊愈,不会落下残疾。”
“李奕臣筋骨奇异,受了点轻伤,恢复得比十二郎还要快。你不必担心他。”
“还有什么令阿般不快的事?”荀玄微抬手,示意她去看窗外,温和地说,“如果心情还是不好的话,外头网子已经加好,阿般不必担忧什么,去梧桐高处吹吹风也可以。”
阮朝汐感觉自己心里的所想无所遁形。
反倒生出更多细微的烦躁。
如果说幼小时的她喜爱眷念荀玄微的温和照顾,如今她长大了,不喜处处被人安排,密不透风的温柔仿佛一柄缠丝刀,无形无影,无处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