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案行(170)
手指修长,却捻着炭笔。炭笔的焦黑染脏了他的指节,他也毫不在乎,只是看书,一页翻似一页。
“啊……”陆观道试图开口,但他的身体又不受他控制了。
只见他的视线缓缓下沉,该是半跪在地,仰首痴望面前人。
人儿不曾正眼看他,启唇淡然:“何事?”
“有只白狐狸在外喧闹。”是陆观道的声音回答。
“随他去吧。”
“为何?”
听陆观道言,男子诧异地抬眸。
“你可知白狐狸的身世。”
陆观道摇摇头。
“他是青丘氏上任首领的遗腹子,因不满现在青丘的规矩革了原职离家,后来犯事误杀菩萨的坐骑,才被送来此塔。”
“那他却说……”
“说是菩萨的坐骑先打伤了他?”
“是。”
男子笑了声,下榻慢慢走到陆观道面前。许是走近了,陆观道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花香萦绕,露出一双箍着玄铁锁链的脚。
赤脚踏地,锁链跟随摩擦地面,声音响在小小屋子,一击一击叩打陆观道的心,如渐燃的烛芯,撕扯魂尖。
若细看,能见到玄铁嵌入皮肤,已与血肉一同生长。
脚腕皙白,是常年照不到光所致,却也太白了,晃得陆观道有些痴然。
看那人儿俯身拉起发懵的陆观道。
陆观道跪久了腿脚发酸,竟就将力道倾在男子身上。
连忙起开。
拱手鞠躬:“大人,对不住,我……”
男子看他。
“无妨。”
缓了一口气,陆观道才敢低着头跟在男子身后,却再也无法细瞧其面貌了。
似乎记忆中他定有一张让人无法忘怀的面容。
怎会记不得。
陆观道与男子相隔两步距离,还能轻嗅花香。
这儿哪有花开?
倏地,男子停下脚,站在半阖的屋门后。
门外吵闹一下子停歇,唯独是白狐狸抱着大尾巴打滚哭丧。
“分明是他先动的手,凭什么要我入监牢!呜呜呜呜,我才是可怜人,我才是……”
男子叹息,开口:“无用之材。”
陆观道应了声。
“把狐妖带过来。”
“是。”
屋子下是巨石层叠,陆观道的视线忽然下坠,他像只轻盈的鸟儿,展翅点在石面。
落地后还掸了掸衣袖。
“白狐狸,大人唤你。”
花越青却不愿:“大人是谁?我才不去嘞!”
“大人是!”
“住嘴,”
打断的声音来自塔内唯一高楼,男子扶门立于众妖,垂着眼,鹤立鸡群般,淡漠道,“带他上来。”
第89章 起水
陆观道听男子言,立马回身半跪:“是。”
好似镇妖塔的妖都习惯了陆观道的动作,他们只顾看狐妖热闹,而不管陆观道下跪之利索。
在好些个妖眼中,他们为妖邪是不会轻易屈尊跪下。雪狼说,跪天跪地跪父母,花越青便也是这般想。
白狐狸松开手中大尾巴,坐在地上耻笑:“你跪谁呢,跪面前的巨石吗?难不成你是石头成精,与你的好好爹娘一块儿生在此处?”
陆观道握拳不言。
“我问你话呢!你居然敢不理本君!”
男子在上头叹息一声,替了陆观道开口:“这里是仙界镇妖塔,不是你的青丘温柔乡,狐妖。”
话落。
陆观道抬头,视线穿过荒芜石堆,他看到男子悲悯的脸庞,有说不出的苦楚从看到此地就开始蔓延。小孩的心被那目光浸泡,泡得有些发胀。
后来说了些什么,陆观道听不到了,他模糊视线只触到昏黑的巨石,还有他一把拽起白狐狸就往高屋而去。
男子?
男子的面貌又散了起来。
五官成了一把白沙,失去原本朦胧美感,看得陆观道发毛。
索性,男子没有叫陆观道进屋,他站在屋外檐下,屋子里男子与花越青说了什么,仅是杯盏碎裂,烛台倾倒。
随后花越青夺门而出,留下了一两滴泪珠。
陆观道不敢靠石墙,屋子里男子渐渐传出的低.喘扰着他的心尖,也不知怎么的,这般感情难以捉摸。
男子挣扎:“无用……无用之材,我的药呢……”
药?
只见视线被唤,忽地进屋。
周遭白茫茫,亮到只剩男子一个趴倒在地。
什么药?
小孩不解,却看自己的身躯着急忙慌地翻箱倒柜,终是找到了一个小瓷瓶。倒出瓷瓶中不足半个指甲大的东西,陆观道已扶住男子。
男子的手抓住了陆观道衣袖,他好似很是痛苦,没了面貌却能清晰听到一呼一吸,皆是苦难。
何至于生这般的病?
喘.息不止,宛如被人吊在空中不停沉浮于黑水。
男子没了力气,低声言:“到底是见素说对了,我若……若没人陪在身边,该是怎样的难熬……”
话轻弹,落玉珠入陆观道之心。
陆观道很是娴熟地将药丸塞入男子唇瓣,他道:“大人……”
在说什么?
小孩努力去听,中间那段却浑浊得无法捕捉,只依稀是身躯说了句:“不是大人离了他人不行,而是他人离了大人活不下去……”
他人是何人?
白色帷幕缓缓下降,陆观道的意识离开了那具不由他掌控的身体,小孩意识越浮越高,在空中俯瞰自己紧抱男子。
男子依旧望不清,那无比熟悉的身姿,乃至手腕与发丝,好似都是他熟悉的。
小孩拍拍脸颊,揉揉眼睛。
好生奇怪,这又是哪位可怜人的记忆,蛮不讲理地闯入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