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案行(239)
红绳莹莹亮,它是黑夜之下,唯一的闪光。
那松开的一端朝陆观道而去,速度很快,快到斐守岁反应不及,红绳已经圈住了陆观道的脖颈。
有风铎声阵阵,响过了旷野与宁静。
哑了声嗓。
红绳……?
上头明明没有术法,难不成……
老妖怪注意全在绳上,丝毫没有看到陆观道涨红的脸。
手指蹭着脖颈,喉结滚了滚,勾住红绳的缝隙,自是碰触到了肌肤。
“我竟没有察觉,此绳出现想必与你无关,”斐守岁借红绳之光,仔细看,光影勾勒他的侧脸,“有何用意……”
没有忍住,咽下。
陆观道憋着声音:“不是我……”
“我知道。”
斐守岁抬头,撞上陆观道赤热的视线,“你脸怎么?”
“没事,我没事。”
松了手,什么都不抓住了,陆观道惶恐着后退,退到一步远的地方。
红绳牵住了他与他,一个松松垮垮挂在手腕上,好似随时都能摘掉,一个紧紧箍着脖颈,都快要慢慢勒红了脸。
究竟是谁痴心妄想。
陆观道酸了鼻尖。
“我心难受,”他说,“有什么东西在刺我的心,我的心……”
斐守岁看着手腕上的绳子:“难受就去寻原因,为何心痛?”
视线又默默移到陆观道那侧,走去一步。
“心痛是病,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又走去。
“你与我说说,陆澹。”
陆观道抬眼,清泪汩汩:“寻不到,明白不了。”
他沤出一口浊气,立马捂住嘴,撇开头,生怕恶心了斐守岁。
斐守岁皱眉,发觉面前的小人儿变得不坦诚了。
“我……”
陆观道生生咽下气,强颜欢笑,“我们快些去寻谢伯茶吧!”
谢伯茶……
他先前从不叫谢家伯茶姓名,唤得都是臭道士。
斐守岁心中起一层谨慎,面上还在附和:“你说得对,不过这绳儿碍事,你若被扯到了,定要与我说。”
“不会!”
陆观道走到斐守岁身旁,“我与你走这么近,不会的。”
红绳低垂,倒像是牵着一只大狗。
斐守岁笑道:“开心便好。”
一左一右走下不少路程。
村寨的荒凉被他们甩在身后。
焦黑、乌鸦还有繁星,都被他们丢下,一直走啊走啊,妄想离开满是伤痕的过去。
路的尽头,不再是火原,是排山倒海的树林,酷似阿紫客栈前的狭道。
斐守岁记得在那儿陆观道可怜兮兮仰着头,求他抱他。不过时间点滴,人儿长高了,哪怕站在身边,也与他无甚瓜葛。只有不同地点的大树,还是年复一年地抽芽摇摆。
淡粉指尖夹住红绳,轻轻扯了扯。
陆观道问:“怎么了?”
斐守岁转头,墨发遮挡他的脸颊,灰白眸子看不到心底。
红绳在空中转了转,还是拉住两人,不愿被剪断。
“我怕我带出来的是一个假人,”停了下,“陆澹,你可还记得……”
没等斐守岁说完,身侧那个红脸忍泪的人儿抱住了他,很用力,很不舍似的,像在诀别再也无法相见的故人。
“我是真的!”
温热的躯壳,能听到近在咫尺的心跳,“我是真的啊……”
斐守岁不知陆观道会有这般反应,口中之话咽了回去。
“是我,是我在这儿遇到太多了……都不是你,都不是……”
太紧了,要把斐守岁折断吞入他的身躯。
斐守岁垂着手,看到红绳穿透陆观道的肋骨,也要相连。
“嗯,我知道了。”
可那人儿抽泣起来,不大声,埋在肩头的身子一抖一抖。
“我、我以为……我会忍住的……可是一想到你被火烧,我一想到……”陆观道的泪水浸湿了斐守岁肩膀,“对不起……对不起……”
道什么歉呢。
斐守岁心想,那不过是幻术,一个有些修为的妖怪随手编出的假人罢了。陆观道还是太小,光是长高,心却还是停在了过去。
“好了,好了。”
斐守岁耐下心安慰,“我不是在你怀里?哪儿都没去,也没有被火烧,那是假的,别往心里去,好吗。”
“嗯……”
可还是抱着。
“不是要去寻谢伯茶吗?”
“是……”陆观道磨磨唧唧地松手。
两人在黑夜冷风下,相看。
那人儿哭成一个皱巴巴的橘子屁股,很不讨喜。
“有个白衣裳的仙子与我说了,他没事。”
陆观道吸了吸鼻涕,“她说‘你还有闲工夫关心褐色衣裳?不如担忧担忧自己吧,别困在幻境里头,出不去了’。”
是荼蘼。
想起先前燕斋花所说的负心汉顾扁舟。
斐守岁试探般问:“白衣姑娘还说了什么?”
陆观道一听,脸色很是难看。
“你……怎么不关心我!”
啊?
听罢,斐守岁立马换了面具,说道:“你好好站在我面前,我是仔仔细细看过了,才不担心你,问了他事。”
“……真的?”
“骗你作甚。”
陆观道眨眨眼:“你惯会哄人。”
“……”幻境一趟,倒学了一番油嘴滑舌。
斐守岁扯开这话语:“是我也遇着了一个白衣姑娘,她与我说你有危险。”
边说边走,踱步在田埂上。
“所以你来寻我了?”
“是。”扯半个谎言。
陆观道傻傻的,一下接受斐守岁所言,哭脸成了笑开的花:“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