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曜表情险些没绷住:“阿姐……”
声音隐约带著点儿祈求。
多年未见,第一面就催婚,多少有些不友好,他都这个年纪瞭,让他自生自灭。
芯姬听到称呼,面上笑意渐浓。
“煜哥儿还会为此害羞?”
是的,论关系,芯姬是褚曜阿姐。
准确来说应该是表姐。
芯姬的母亲跟褚曜的母亲是堂姐妹,之后也嫁给同一个村的男人。隻是姐妹俩运气都不太好,芯姬的父亲好赌,褚曜的父亲懒惰。两姐妹倒是互相搀扶瞭一段时间。
生儿育女,操持傢务。
将几亩薄田当做祖宗一般伺候。
褚曜不是傢中长子,但芯姬是长女,比他年长七岁。褚曜尚在襁褓,便是芯姬将他放在背篓,跟在母亲和姨母身后帮忙下地做农活。直到褚曜两岁,步子走得稳健。
这些事儿是褚曜母亲告诉他的。
他的记忆裡并没有这位表姐。
芯姬九岁那年,相貌已出落得不俗,其父输光傢産又被做局欠瞭不少债,隻能以妻女抵押。其母不从,悬梁自尽,芯姬却无法逃脱。她逃到褚曜傢裡仍被抓瞭回去。
赌坊将她辗转高价卖给牙行。
恰逢此时,有高官放出风声要养一批歌伎,牙行见芯姬“品相”好,便将她塞入那一批货。不幸中的万幸,芯姬中选。那位高官好风雅、爱炫耀,见芯姬有天赋,便不惜砸重金培养。每逢府中有贵客,必要芯姬出来。每当客人眼底露出惊豔,为她容貌才情折服,欲花重金赎买,高官便会得意地摆手拒绝:【吾之芯姬,无价之宝。】
也有客人许诺贵妾之位。
高官并未正面回答,隻是问道:【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
简单来说——
这些客人都不是高官等待的商贾。
高官看著芯姬的眼神,带著高深莫测。
【待时而动,待贾而沽。】
她被捧在高台之上,受人目光追逐。
芯姬也险些被繁荣安逸的假象遮蔽双眼,直到十八岁那年,高官找到芯姬,交给她一个重要任务,送她去北漠某位主和派勋贵身边为妾。这个勋贵与高官有些交情,甚至是高官宴请过的贵客,也曾看中芯姬。
她心中惶恐。
聪慧如她,时常与高官出入各种政要私下宴席,自然知道北漠什么德行。北漠的主和派和主战派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谁强谁弱,端看当下需求。
主和派迟早会被斗下台。
届时,深陷北漠的她该如何?
高官不曾告诉她,她也不知道,她隻知道自己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拒绝的权利。
唯一庆幸的是,那位北漠勋贵最喜欢念书,芯姬受到瞭厚待和宠爱,那两年也算过得舒心顺意。之后北漠勋贵倒台,芯姬作为对方的遗産被重新赏赐给另一个男人。
芯姬与他没什么共同话题,他也最讨厌文人文绉绉那一套,隻将芯姬当做普通爱妾对待。那两三年过得平静,不曾舒心,但也不曾遭罪。直到一道光骤然闯入……
她仿佛听到死寂的心髒再度跳跃。
褚曜道:“不是害羞……”
“隻是没想到一把年纪还会被催婚。”
“煜哥儿都到瞭感慨‘一把年纪’的时候,那比你年长七岁的阿姐是不是该考虑给自己打棺材备著瞭?小时候总一副老气横秋模样……”芯姬笑著放过褚曜,不再提他婚事,谈起瞭琐碎闲事,隻说瞭一刻钟,侍女都进来添瞭一回灯油,见褚曜不是笑著应和便是认真倾听,她无奈地道,“煜哥儿真是沉得住气,比你当年好得多……”
当年私下劝她襄助可是单刀直入。
褚曜摇头道:“非是小弟这回沉得住气,隻是在思索如何与阿姐开这个口……”
芯姬略一思索,明白几分。
“煜哥儿如今为何人效力?”
褚曜道:“沉棠,沉幼梨。”
芯姬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魏寿嘴裡念叨过的势力没这一号人,但能让煜哥儿看上的人,必然有常人无法替代的优点。她口吻笃定:“这位沉君也入瞭屠龙局?”
站在她丈夫魏寿对面。
褚曜点头:“是。”
“远观山色,年年依旧如新,近视人情,渐渐不同往日……煜哥儿,今时不同往日。”芯姬温和的笑意一点点收敛干净,“彼时无牵无挂,助你一回也是为瞭自助。如今与圆圆夫妻二十馀年,与他生儿育女,我为何不帮自己的丈夫,反而来助你?”
芯姬看著褚曜。
神色认真道:“煜哥儿,褚曜!”
前一个“煜哥儿”还带温情。
后一个“褚曜”隻剩下冷厉。
她道:“我隻当你是来寻我叙旧的,此事也不会跟圆圆提及,今日之事不必再提!”
褚曜耐心等她说完才道:“当年阿姐助我是为自助,如今助我则是助他魏元元。”
芯姬道:“哪有这道理?”
她帮助褚曜破瞭自己丈夫驻守的朝黎关,居然是在帮助魏寿?但芯姬没有急于辩驳什么,隻是看著褚曜,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话。褚曜自然是有备而来,他隻是问芯姬:“阿姐可还记得当年北漠一战关键?”
芯姬点头:“自然记得。”
褚曜:“当年情形与今日何其相似。”
芯姬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微黑。
北漠跟高调的十乌不同,前者深谙猥琐发育的精髓,那些年积蓄不少力量。当年抗击北漠的也是几个国傢组成的联军,却在芯姬第二任丈夫手中吃瞭亏,久攻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