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棠:“不是说文心文士强弱取决于脑子而不是文心品阶?既然如此品阶再高也隻是锦上添花,那不管是七品、九品还是二品……那不重要。当然,私心还是希望是二品。”
褚曜:“私心希望?”
沉棠认真道:“嗯,你能少点遗憾。”
她觉得那枚二品上中的文心,肯定是褚曜内心过不去的坎儿,若能重新获得自然最好。
昔日已逝不可追,未来未至犹可盼。
褚曜眼眸微动,轻声道:“没遗憾。”
是二品上中。
正常情况,二次凝聚都会掉品,一品到三品不等,重新凝聚那一瞬,他亦不可置信。
“但有悔。”
他说得极轻,轻到沉棠都没听见。
什么悔?
亲手将这么个赤诚坦率的少年推入乱局泥淖。五郎以真诚待他,他却还以算计,妥妥的以怨报德,自然有悔。甚至连胸腔那颗沉寂多年的良心,醒瞭那么一瞬。
共叔武骑在马背上,目光複杂地看著骑著骡子,主动落后沉棠大半个身位,与其一问一答的褚曜,暗暗咋舌。他其实很早就见过褚曜,估计连褚曜自个儿都不知道。
比衆人以为得都要早得多。
他与褚曜算是同龄人。
当年打北漠,他也上过边境战场。
因为修炼路线不同,文心文士年少成名者衆,但少有武者能在十来岁年纪成为一军统帅,共叔武也不例外,因此他上战场隻是为瞭见见血、开开眼、积攒经验资历,以属官身份跟著同族长辈一块儿押运护送粮草。
他与褚曜并无交集,甚至没能说过一句话,距离最近一次也隻是他押送粮草归来,正逢大军小胜凯旋。远远看到一袭雅致长衫,头戴僕帽,环佩玎璫的少年文士骑高头大马。
身侧有数员浑身浴血的凶悍武将,为首武将心情甚好,竟与少年文士并辔而行。其他的人,或腋下夹著沾血的兜鍪,或干脆将武甲半褪露出大半上身,神情惬意,笑谈战局。
眉宇间皆带著获胜后的畅意。
便是那幕,让那时的共叔武被一眼吸引,开始留心这位年纪比他大几岁的少年文士。
褚无晦?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也疑惑,那些武将年纪都在三四十之间,正值当打之年,气性大,怎么会与一个至少小他们一轮,看似乳臭未干的少年处得来?看著还非常尊敬?
但事实就是事实。
他记得,北漠那一仗打得并不轻松。他跟著上过几次战场,但更多还是负责粮草押送或者战后清扫归整。前方战局情况,胜负得失,他都是从长官那儿获悉的。
初期凝重,中期开始多瞭几分轻松。
到瞭中后期,连后勤也得瞭几次赏赐。
某天,他与几位袍泽在帐内煮著不算太新鲜的干粮麦饭,隐约听账外传来几人交谈。
某位主簿酸溜溜:【小小褚国真是人杰辈出……明明隻是巴掌大的地方……啧啧……】
另一人:【这都第三个瞭吧?】
主簿:【是第三个瞭。】
第三人疑惑:【什么第三个?】
主簿回答:【二品上中,第三个瞭。听说这位褚无晦好像是游学路过才入瞭伍。瞧瞧人傢,再瞧瞧自己,比不得比不得……此战回去,说不定就要平步青云,仕途亨通。】
一个国土仅有大半个州郡的小国傢,一下子出瞭三个二品上心文士,每个都是年少成名。算上褚曜,干脆给瞭个“三杰”美称。
一时间,风光无限。
共叔武也感慨羡慕瞭两句。
回去后勤学苦练,但不知为何,除头两年,之后再没听到褚无晦的消息。不知情者感慨一句“小时瞭瞭,大未必佳”,或调侃一句“竟是个褚仲永”,便丢到脑后不再关注。
不是褚曜不够惊豔,隻是这片大陆风起云涌,人杰辈出,永远不会缺更年轻更惊豔的少年文士踏入这片舞台,而那些已经下场或者落幕的,久而久之就被人遗忘罢瞭。
再见面,竟在孝城。
乍一见褚曜,共叔武并不敢相信。
眼前这名精气神消磨殆尽的苍老之人,竟是当年那个美名传扬,意气风发的少年文士。
再一瞭解,不胜唏嘘。
人生际遇便是这么捉摸不透。例如,共叔武想不到褚曜扬名后的下场,例如……褚曜竟然会选择将这条命交托给一个比他当年更年少、更稚嫩的少年手中,简直是疯瞭!
共叔武默默收回视线。
视线望向唯一一个正常的文士。
E……
相对而言是比较正常。
祈善这人龟毛得很,说什么也不肯骑骡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匹干瘦老马代步。
共叔武看他的时候,他正目光幽幽盯著前方有说有笑的沉棠和褚曜,气氛很微妙。
“祈先生?”
思来想去还是开瞭口。
三个文士,他总得捞著一个。
九等五大夫也经不起千多人的群殴。
祈善掀瞭掀眼皮:“何事?”
共叔武:“……额,没事……”
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候不要开口。
但既然起瞭话头,总该说点什么,他问:“在下隻是好奇,二位先生为何会……”
说著馀光落向沉棠背影。
祈善闻弦歌而知雅意,登时明白他所指什么,淡声回答说:“起初隻是为瞭赌一把。”
每一个看似冷静的谋者,骨子裡都有一抹赌徒的影子,或是为瞭乘胜追击,或是为瞭绝境翻盘。赌桌之上无感情。结果,这孩子太真诚,他与褚曜一样开始良心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