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使者不仅不动怒,脸上反而露出一瞬极其诡谲的冷笑,道:“你倒是会替人心疼。”
公西仇:“那是两千多条活生生的命。”
他倒不是心疼。
这个世道人命最不值钱的。
但再不值钱的人命,也分死得有价值还是没有价值。他们就算是死,本来也可以死得更有价值,而不是草率葬送在这裡!
哪怕这些其实是彘王的兵……
因此,即使眼前这位幕僚使者是世上仅剩的族人,公西仇对他也生不出一丝丝的好感。
幕僚使者却笑他天真。
“公西仇,你可知一件事情?”
话开瞭个头,他又可疑得顿瞭顿,故意吊起公西仇的胃口,偏偏公西仇还隻能如他所愿。
追问道:“可知什么?”
“你可知彘王临行前给我下瞭什么命令?你以及你义父帐下率领的兵马,有必要的时候可以全部牺牲,隻要能拿下那块国玺,牺牲不论!”幕僚使者嘲讽地看著公西仇,“若是需要,你这条命也可以填上去。”
公西仇还以为是什么命令呢。
他道:“这不是很正常?”
类似的嘴脸他见得多瞭,更何况是彘王这种人类中的奇葩?事实上,这道命令的“温和”程度还让公西仇小小地惊讶瞭一把。以彘王的为人,他的指令不该这么“正常”……
幕僚使者一副“你还太年轻”的表情。
冷笑著吐出一句比毒蛇毒液还要阴毒黏腻的话来:“彘王的意思不是你理解的意思,他的本意是说——假使孝城死伤还不足以逼出辛国那块国玺,可以放弃那些士兵。”
公西仇:“……”
幕僚使者薄凉地道:“所以,你看清楚瞭?你眼中两千多条活生生的命在旁人眼中隻是草芥!不管他们是死在为君尽忠的战场,还是死在其他看不见的地方,是今日战死、还是以后再死,并无区别。公西仇,你真应该死在灭族之祸那天,而不是离开族地淌这趟红尘浑浊,恐——死无葬身之地!”
公西仇又惊又怒地看著幕僚使者。
在他记忆中,公西一族上下,每位族人谨遵神灵指引,努力生活。他们豁达乐观、生性豪爽,男女老少,能歌善舞,任何不快都能通过嘹亮歌声和狂放多变的舞蹈发洩。
隐居世外,与世无争。
公西仇从未见过哪位族人像眼前这位这般阴森诡谲,令人不喜,跟公西一族的画风背道而驰。对方到底是怀揣著怎样的心思,才会对他、灭族之祸唯一幸存者说出这话?
他的眼神太好懂,幕僚使者道:“公西一族的族纹可是世人最不喜欢的蛇,开朗活泼、热爱生命才是违反祖训吧?我这人阴沉惯瞭,你便是看不惯我又能如何?”
公西仇:“你——”
幕僚使者道:“言尽于此瞭。”
公西仇还想骂两句,结果那人身影重新归为阴影,彻底融入黑暗之中,下一瞬便没瞭一点儿声息。徒留公西仇一人内心骂骂咧咧,恨不得刨瞭他祖坟……
啊不,祖坟不能刨。
他俩祖坟是同一个。
公西仇鬱闷地眉头大皱。
比白天被沉棠三番五次截杀人头还鬱闷,双手抱胸呆坐瞭会儿,他倏忽起身去翻找自己走到哪裡都要带到哪裡的行李箱子。别看公西仇生活一塌糊涂,文书公务随便乱丢,乱得让人无处下脚,但箱子裡面的东西却收拾得整整齐齐,定期拿出来擦擦。
他从箱底找到厚厚的一卷族谱。
这卷族谱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被人用稚嫩的笔墨颤抖著划去,仔细看,上面还有不少泪痕水渍,隻有公西仇一人名字还在。跳过那些名字,往上翻瞭又翻,一个个对照。
“这个不是……”
这人的葬礼自己参加过。
“这个也不是……”
隔壁邻居傢的大伯,也不是。
“这个……这个……这个……都不是……”
公西仇想起来幕僚使者说过,族谱名字是他自己连夜划去的,笔迹应该跟那时掌管族谱的族长不同,自己隻要找到笔迹特殊的就行。
顺著这个线索,还真找到两个。
公西仇锁定看起来可能性最大的一个。
但是——
他睁大瞭眼睛,不可置信。
捧著族谱的双手是颤抖的。
“怎、怎么可能——会是他?”
与外界不同,公西一族的孩子隻随母亲姓。一般是由母亲,以及舅舅等娘傢长辈一起抚养长大。为避免血统过于亲近导致新生儿出问题,女性成年可以选择族内通婚,也可以选择离开族地去外边物色男性,一段时间之后,再带著孩子回到族地。
公西仇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除瞭亡母,谁也不知道死鬼爹是谁。
公西仇也不知道。
族中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例子不少。
公西仇也不例外。
他有一个年长他许多的同母异父的兄长,听闻兄长年纪轻轻就被族长选中,作为下一任族长来培养,但公西仇没见过他。母亲说兄长夭折瞭,可舅舅说漏嘴,说兄长是犯瞭大错被族老们处死,母亲伤心欲绝,为瞭走出伤痛,在舅舅鼓励下要瞭二胎,也就是如今的公西仇……
倘若这个阴沉沉的傢伙是兄长……
也难怪族老看公西仇的眼神总是複杂的。
公西仇从乱堆刨出一面镜子。
左照照,右照照。
他神情恍惚地喃喃说道:“不仔细看还真没发现,的确是有几分相似来著……”
===257 河尹【二合一】===
沉棠一回来,大老远便看到立在营帐外等候许久的褚曜。后者正微笑地看著她,视线在她和祈善之间来回,确信没有闹不快的迹象,暗下长松口气,脸上笑容愈盛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