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乞儿跟原先大不一样。
不仅洗得干净,身上没什么异臭,连衣裳也换瞭一件打满补丁,但也算赶紧体面的粗佈麻衣,脚上穿著一双干净保暖的旧鞋子。沉棠见状看瞭一眼小吏,还以为是小吏为瞭“面子”特地让乞儿洗漱干净瞭再来。
她的眼神非常明显,小吏急忙解释。
“这是康先生的意思。”
“季寿?”
小吏道:“是。”
乞儿被关起来的头一天晚上,康时便私下叮嘱人给乞儿好好拾掇干净。说是关押,其实并未丢入牢房,那地方还未收拾,又湿冷又酸臭,四面透风,老鼠虫子满地爬,遍地都是干涸的屎尿,一个穿著单薄的乞儿进去,别说关个几天,关个一天一夜也够呛。
乞儿被关在一间柴房。
条件不是很好,但不至于冻死人。
沉棠道:“你跪我作甚?”
“一谢沉君为小民一傢报仇雪恨。”
乞儿仰起头,露出一张长著几处冻疮和伤痕的小脸,尽管生得瘦弱,脸颊凹陷,但看得出来,是个标志底子。若是好好养养,待五官长开,也是个小美人坯子。
(⊙﹏⊙)
是个女孩儿啊。
沉棠倏忽想起那日乞儿出口成髒,那丰富的词彙量,真真能让阵前叫骂的武将汗颜。
乞儿又道:“二歉那日无礼冲撞沉君。”
....
===304 乞儿往事【二合一】===
沉棠略带诧异地看著乞儿。
她以为以乞儿先前的言行,应该没受过教育。。。长期混迹市井,耳濡目染才学瞭一口“口吐芬芳”的本事,但从乞儿不卑不亢的神态以及那两句话来看,她的判断有误。
“无礼冲撞这件事好说,念你年幼孤苦,还被关瞭足足六日,想来也吃教训瞭,便就此揭过。隻是,你说我替你一傢报仇雪恨又从何说起?”沉棠故作茫然不知。
“小民一傢被张氏所害……”乞儿说到这裡,顿瞭顿,眼含热泪,“倘若不是沉君,小民怕是死也看不到他们一傢遭报应……因此在小民眼中,沉君便是小民一傢的恩人。”
沉棠缓和脸色:“不哭,慢慢说来。”
她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也不会宽慰哭泣的小女孩儿,但让一个可怜巴巴的孩子冲著自己哭,沉棠也狠不下心。于是眼神示意小吏取来席垫让乞儿能坐下来慢慢说。
乞儿双足冻疮有些严重。
踝部关节肿胀,皮肤开裂。
室内温度又比室外暖,乞儿稍微一动便觉得蚀骨痒意和疼痛从双足,顺著她的腿爬上全身,不过乞儿忍耐力十足,蹙眉也不蹙一下。她忍著关节疼痛和肢体僵硬的不适,努力板正脊梁,让自己看著更加端庄体面。
沉棠神色温和地倾听乞儿的遭遇。
说来也是巧合。
乞儿一傢的案子沉棠看过,还是高台审理七傢地头蛇第一个案件,记忆格外深刻。
张氏管事刁某诬赖寡妇的儿子偷吃一隻“战功赫赫”的斗鸡,逼得寡妇用刀子生剖儿腹证明清白,随即又以寡妇残杀幼子为由,迫害寡妇笞刑五十,成瞭舂米女奴。
眼前的乞儿应该是唯一的幸存者。
沉棠看著乞儿生满冻疮的双手,手指关节肿胀难以灵活弯曲,再想想那日看到的双足情况,猜测乞儿在外流浪求生时间并不短:“可我看卷宗,你的阿翁阿婆应该健在?”
还是说,这对老夫妻也没瞭?
乞儿真正傢破人亡不得不流浪?
谁知,听到“阿翁阿婆”四个字,乞儿双眸竟然流露出彻骨森冷的恨意,情绪激动到不顾双手的疼痛,紧攥成拳。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在沉君面前失态,但毕竟还太年幼。
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
沉棠便问:“是有其他苦衷?”
乞儿忍下眼眶翻滚的湿润雾气。
双唇嚅嗫,似乎在天人交战之中。
沉棠也不催促,等乞儿自己开口。
没多会儿便听乞儿几乎从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淬毒之言。
每一个字都饱含著惊人的恨意。
“即便沉君会将小民打出去,小民、小民也要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那对面善心毒烂心肠的狗男女,绝非小民阿翁阿婆!”
沉棠听闻顿时来瞭精神。
她的反应也不是乞儿以为的震怒,反而是一脸好奇地追问:“这其中是有什么内情?你是被人拐卖来此的?不用怕,若真是如此,吾必会为你讨一个公道。”
一时间,各种词彙蹦出脑海。
这下轮到乞儿懵瞭。
她止住口,眼神有几分闪躲。
乞儿双手搁在膝上,紧张地抓著粗佈裙摆——沉君误以为她辱骂“阿翁阿婆”是因为跟“阿翁阿婆”没血缘关系,而实际上不是。
乞儿与他们之间的确是血缘至亲。
闹明白这点,沉棠疑惑道:“那他们是做瞭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让你这般痛恨?”
乞儿正害怕地垂首等待“判决”。
谁料沉棠的回应会这般温和。
她蓦地抬起头,看著沉棠的眼神又一次被热泪占满:“沉君、沉君明鉴……”
这裡面的故事并不複杂。
的确是有人被卖,不过被卖的人不是乞儿而是她的亲生母亲——那个寡妇。
寡妇的娘傢在她及笄之前落魄瞭,傢産全部变卖,曾经在闺中无忧无虑的少女被迫扛起傢庭的重担,靠著贩卖织品、绣品、替人抄书为生。生活清苦但还过得去。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
一日外出归傢路上被拐骗打昏。
醒来已经远离傢乡地界,她被高价贩卖给一个深山小村的父兄三人当【共】、【妻】,为这一傢男人延续血脉。寡妇自然不肯就范,她抓准机会就打掉生父不详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