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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下,让朕来(442)

这一傢人对她动辄打骂。

僵持瞭三年,将其转手卖掉。

下个买傢就是乞儿的阿翁阿婆。

寡妇仍旧不肯认命。

奈何她神智不太清楚,再加上乞儿的父亲虽痴傻,却不像之前那傢对她动辄打骂,公婆还时时刻刻盯著她,日子一天天过下去。

待寡妇逐渐恢複理智,孩子生瞭俩。

寡妇放不下挂念的父母,拜托去老傢做生意的商贾帮忙打听消息,却得知父母已经病逝多年。她现在就是无根的浮萍,除瞭待在河尹别无选择,寡妇隻得选择认命。

没几年,男人服役重病没瞭。

寡妇隻能年纪轻轻带著两个孩子辛苦谋生,忍受公婆时不时的攻讦咒骂、街坊邻裡不知从何处知道她的过去,逮著机会就辱骂耻笑于她,族亲也以她为耻辱。

若非寡妇认得几个字,能为村中孩童开蒙,寡妇和两个孩子早已没容身之地。

之后发生的事情,沉棠也知道瞭。

寡妇儿子被张傢管事刁某诬赖偷鸡,寡妇平静,或者说压抑多年的情绪彻底爆发,神智不清的她亲手剖开儿子的肚子。之后被笞刑,判舂米女奴,没俩月选择自戕。

沉棠安静倾听乞儿说的这段血泪故事,心下震荡,但她有一事不解——乞儿对她阿翁阿婆的恨意,似乎还超过瞭仇人一傢。

寡妇被判舂米之后,乞儿作为唯一一缕血脉,待遇不说怎么好,也不至于太差吧?

但看乞儿模样,她过得不好。

“略卖阿娘的人贩夫妇……正是我那两位阿……阿翁,阿婆……”乞儿略有些艰难地喊出那两个称呼,眼底仍旧涌动著恨意。

原来,寡妇在第一傢三年无所出,怎么打骂都不肯服软,彻底惹恼瞭那傢父兄三人。他们找上卖给他们“货物”人犯,嚷嚷著要退货,不退货就报官将他们抓瞭。

一番胡搅蛮缠,隻得答应。

正好傢中的痴傻儿子还没媳妇,寡妇被折磨三年竟然还保留六七分姿色,可见天生底子有多好,半推半就给“换货”。那傢父兄三人乐滋滋带著能生崽的新媳妇回去瞭。

寡妇对抓自己的人贩印象极其模糊,也是那一次刁某惹事,寡妇被逼入绝境才突然想起来“公婆”的真实身份和嘴脸。种种因素迭加,寡妇才干出瞭生剖儿腹的举动。

她想给世人证明的,何止是“儿子不曾偷吃斗鸡”的清白,还有她自己的清白。

乞儿低垂著头,声音带著几分飘忽和模糊:“阿娘其实还想杀小民的……”

隻是她躲起来瞭。

阿娘也发现她躲起来瞭。

乞儿永远忘不瞭阿娘发现她时的眼神,面目狞恶且扭曲可怖,每次午夜梦回看瞭都要虚汗惊醒。她懂得不多,隻是努力捂著嘴,让自己尽可能不要哭出声音被杀。

或许是她的请求真的打动瞭阿娘,也或许是阿娘在她身上看到瞭自己的影子,阿娘提著刀漠然转身,眼底是无尽的複杂。

之后阿娘被笞刑打入舂藁舂米服刑,乞儿曾偷偷去看过她。距离上一次见面仅仅隔瞭几天而已,印象中总会仔细保养那一头乌发、眉眼含笑的阿娘成瞭枯藁老妪。

头发花白,身形佝偻,双手肿胀。

以前的阿娘活得精致体面,让人看不出实际年龄,倘若做未婚装扮,估计也有人信。此时的阿娘却老得让人认不出,母女俩神情同样木然地互相看著彼此,良久良久。

寡妇将自己的经历尽数告诉女儿。

这个女儿年幼却聪慧懂事。

看到她的眼睛,就想到瞭自己。

【本想杀瞭你……】

乞儿听瞭身躯一颤。

那日的恐怖情形涌上心头。

阿娘用嘶哑苍老的声音说道:【……但想想又放下瞭,不是我不忍,我隻是想看著你,怎么在这个世道挣扎下来。我这半辈子受的苦,总该有人偿还,对吧?】

这个女儿是她生的不错。

但也是这肮髒一傢子的种。

她做不到完全的爱。

也做不到完全的恨。

她亲手杀瞭好几个孩子,眼前的女儿是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她曾经倾注过无数心血的。乞儿在她眼中看到瞭恨,但也有爱和不舍。一时间,竟觉得狼狈和羞耻。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生母。

她无法对自己産生杀意的生母産生恨意。她想道歉,但没用。最该道歉的贼人——一个仗著张氏作威作福,剩下的还顶著“阿翁阿婆”的名头——乞儿成瞭最尴尬的存在。

母女俩面对面枯坐许久。

直到见面时间到瞭,阿娘缓慢起身,努力板正身板,微扬下巴,漠然无情。

【忘瞭今天的事,隻当我这罪妇什么都没说过。即便有说,也是在说胡话。】

这一面结束,再次见面就是寡妇被送回来的尸体——尸斑遍佈,尸臭浓鬱。

比上一次见面更加苍老。

乞儿亲眼看著她被简单裹瞭裹,随便下葬在,无一人前来送葬悼唁——包括阿娘这些年教授啓蒙的孩童,听从大人的闲言碎语,认为这个女人肮髒下流狠毒,连他们的父母也咬牙切齿,嘴裡说著不干不净的话。

那对所谓的“阿翁阿婆”忍痛从棺材本中拿出一小笔钱,买瞭一个一看就机灵的男娃,改瞭姓氏,写上族谱,成瞭他们的宝贝大孙子,然后掏心掏肺地养著他。

总是嘴裡念叨“俺老朱傢有后”瞭。

至于真正跟他们有血缘关系的乞儿则被弃之不顾,一开始还有耐心给她一口饭,没俩月就筹划著将她卖给某村老鳏夫当媳妇,卖掉的钱给大孙子以后上学啓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