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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下,让朕来(444)

说到这个词, 她嗤笑瞭一声。

小吏无法get到她的笑点。

沉棠收敛笑意。

恢複平常的冷静和理智。

“……也不隻是为瞭有人照顾自己穿衣吃饭,其根本目的还是为瞭借用女人的肚子生出自己的血脉子嗣。他们认同子嗣属于‘自己人’, 女人是外姓外人。所以, 女人再怎么反抗也隻是‘不听话’。至多让他们恼羞成怒而不是反省、畏惧,因为这个不听话可以找人贩换下一个听话的。唯有让他们打心眼认定的‘自己人’站出来才有震慑力……”

“可、可是……”

小吏可是瞭半天也没说出可以反驳的话, 倒不是无法反驳而是无法说。

“可是有这种勇气的人太少瞭。”沉棠神色颇为遗憾,浅笑道,“因为往往连那些子嗣也认为这是傢事,傢丑岂可外扬?跟一个被人用银钱买来的‘阿娘’相比, 花钱去买的‘阿父’、‘阿翁阿婆’更值得亲近。失去一个亲人跟失去三个亲人,怎么选择也不用犹豫。即便有几分良心过不去, 也会用世俗为自己开脱……所以, 我倒是觉得那位夫人极其勇敢。”

傢道中落没颓废, 被拐卖进深山给父兄三人【共】、【妻】不认命, 被人动辄打骂羞辱, 仍要抓住机会打掉父不祥的孩子, 作为弱者尽瞭最大努力去抵抗现实厄运。

若非神智混沌又被盯著,估计也不会有那个儿子和眼前的乞儿。在获悉父母已故后, 那位夫人应该已经认命,觉得安心抚养一双儿女也好, 偏偏又出瞭刁某之事。

摆在她面前的隻有一个选择——

继续认命, 保全儿子, 任由“公婆”卖掉自己和女儿为妓,反正她已经这么烂瞭, 继续烂下去也无妨。但她偏偏不肯遂瞭他人意,走瞭另一条世俗无法理解的路。

作为这个世道最渺小的蝼蚁, 用最无力的方式证明清白,或者说最后的反抗。

小吏咕哝:“可是为母杀子……”

沉棠:“这母亲是她自愿当的?

小吏噎瞭下:“虽非自愿, 可——”

沉棠唇角勾起笑意却毫无感情:“可木已成舟,便该接纳?这倒是遂瞭买卖者的心,买过来的女人生瞭孩子便乖瞭, 所以想留住一个女人,隻需让她生孩子就行。”

小吏道:“可她既是人母,那也是她的血脉至亲啊,怎么下得瞭这个手……”

沉棠叹道:“人母,哎,那世俗何尝将她当作是一个人呢?人都不是,何来人母之说?至于怎么下得瞭这个手, 原因估计很複杂——因为记忆恢複,发现孩子阿翁阿婆就是仇人, 恨意滔天,无法接受;因为局势逼人,不证明清白就隻能母女为妓;也因为, 这儿子若活著长大,会有下个女人步上她的后尘……我想那个村子应该还有不少类似际遇的女人,也有相同身世的子嗣, 她已经从代代相传的子嗣身上,看到瞭既定的未来……”

小吏闻之神色微动。

态度已不似先前那般。

沉棠神色怜悯:“她或许也有另一重顾虑——由她带到世上的孩子,再由她亲自送走。母子在黄泉团聚,由其亲自照料抚养,比留在世上更让她放心吧。谁也不知死后的世界如何……如今这世道,活著就是历劫。”

啪嗒!

啪嗒!

一颗颗泪水从乞儿眼眶滚落。

泅湿瞭粗佈麻衣,晕开道道深痕,乞儿狼狈哭道:“所以阿娘是抛下我瞭吗?”

一句话,仍不能疏解。

歇斯底裡再道:“她真抛下我瞭!”

所以最后一面才会是那般眼神!

沉棠看著她止不住的泪水,脑阔也止不住地疼,无奈道:“那隻是我的猜测。”

乞儿却觉得沉君这番话中瞭【八】、【九】成,阿娘她本是知书达理的富傢女,自小学的是温良恭俭让,生活再清苦,她每天也会早早起来,一丝不苟地打扮自己。

她与那个麻木肮髒的村子格格不入。

那些粗俗庸妇唾骂她“狐媚”。

“阿翁阿婆”心情不快便指桑骂槐。

她与弟弟初时年幼不知,隻觉得阿娘的确丢人,一举一动带著旁人说的“妖气”。

甚至跟阿娘闹脾气,阿娘也不气,隻道:【悦己而非悦人,你们还小,不懂。】

流浪多年,她仍旧不懂,最懂阿娘的人,却是与阿娘从未谋面的沉君。

乞儿哭得厉害,几乎要厥过去。

沉棠看著她这样,也不准备再逼。

直接派人抓瞭那对老夫妇宰瞭就是。

谁知,乞儿却拦住瞭她。

抽抽噎噎:“小、小民从未不愿,为阿娘、洗清冤屈,本就是小、小民苟活至今的根由。隻是、隻是小民斗胆请求,先前欺辱阿娘的父兄三人,小民也要他们的命!”

乞儿深呼吸压抑奔涌的情绪,一字一句:“小民要亲眼看著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沉棠倒是对这个乞儿刮目相看。

上告阿翁阿婆,不隻要过心裡那道坎,还要有勇气面对世俗无穷无尽的辱骂误解。

无人会理解她的选择。

或许污名会伴随她终生。

沉棠道:“你与你阿娘一样勇敢。”

不认命的人,才可能逆天改命。

实在是非常难得。

她道:“现在认字的人也不多,你既然识得几个字,不如留在治所打打下手吧。”

乞儿目光陡然一亮。

语气恍惚:“可、可以吗?”

沉棠道:“自然可以。”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这个乞儿的勇气,她很欣赏。再者,沉棠骨子裡也不是什么纯白之人,隻要是她认为正确的、合乎她行为准则逻辑的事情,她就会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