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目光都彙聚在康时身上。
脸上更多的是好奇和打量。
并无畏惧惊恐。
朱傢村一年到头都看不到几次生面孔,除非是哪傢儿子到瞭年纪要娶新妇。
何时一次性见这么多生面孔?
往日打交道的,都是身穿粗佈麻衣的庶民,诸如青年这般身著锦缎华服、环佩玎璫的儒雅文士却是头一遭见。身后还跟著几十号人,是他们平生所见最大排场瞭。
很快便有人转身去请村正,村正年纪大,有威望,是村子裡见识最多的人。
村正傢住村头附近,很快赶来。
康时暗中打量村中佈局。
见到村正也不废话,直接亮出盖著河尹郡守印绶的文书给村正看:“郡守欲兴建浮姑城,城中急缺人手,命吾到各处村落招人。劳烦村正将全村老小全部喊出来。”
村正闻言有些惊讶。
心裡则愁得皱眉打鼓。
这又要征收徭役?
村正恭恭敬敬将文书接下,但并未立刻下去照办,而是问出心中疑惑:“非是小民质疑使者, 隻是朱傢村消息闭塞,不与外通, 不知何时河尹又来瞭一位新郡守?”
康时答道:“吾主上任不久, 手中俗事繁忙,还未来得及下发文书通知辖内各处。”
村正闻言不再多言。
听意思, 这位新郡守是真的很新。
不过,他当瞭二十多年的朱傢村村正,见识的市面比村子裡那些泥腿子多得多——郡守二字听起来是非常厉害,但河尹这片地方的郡守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不仅无用, 还非常短命。
“使者稍待,这就去办。”村正内心轻慢不少, 又问, “隻是, 此次徭役要服多久?”
康时年纪不大也是隻老狐狸, 一眼便知村正看似忐忑面皮下的敷衍心思, 便又笑道:“此次并非徭役, 吾主斥重资征调饥民,奈何人手仍不足, 这才命吾等过来。”
“村正若能助吾多招一人,便可多得十钱雇银。”康时从袖中取出一枚不小的碎银。
村正心头一跳。
他压低声音道:“使者当真?”
康时道:“自然是真。”
村正闻言, 按捺狂跳的心髒, 压抑几乎要喷涌而出的贪婪, 故作心忧。
康时又说瞭一人一日劳作五个时辰可得多少钱粮,听得不远处看热闹偷听的人都眼热瞭, 村正已经被完全说动。现在天气冰冷,初雪已下, 朱傢村老老小小都窝在傢中无所事事,天气好的时候才出来晒晒太阳, 完全是坐吃山空、隻出不进的状态。
这几年收成越来越不好。
缴纳上去的米粮却越来越多。
傢傢户户穷得揭不开锅瞭。
若使者这话是真——
村正准备让傢中小儿子也过去。
至于此事是真是假?
村正将文书仔仔细细看瞭一遍,隻是识字不多,念起来有些吃力, 但也读懂瞭七七八八,与使者说的不差分毫。村正将消息传瞭下去,让各傢各户都带人出来集合。
自己也回瞭傢去找儿子。
将好事与老婆子说瞭说。
老妇人神色迟疑。
“幺儿也去?”
村正道:“当然也得去。”
老妇人道:“可儿媳才来瞭小半月,这肚子还没动静呢,幺儿要出去瞭……”
村正傢有三个儿子。
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已经成傢分出去,小儿子前几日刚得瞭新媳妇。为瞭早点有孩子传宗接代,听瞭村正夫妇的话, 日日跟新媳妇在屋子裡。正值农闲,也没其他事。
村正闻言沉默瞭好半晌。
为解决小儿子的终身大事, 他们俩老和老大老二都凑瞭凑,才凑来一个老幺媳妇。因为给的钱少,这老幺媳妇还是给人下过两次崽的, 早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
他们和老幺对此都不满。
但略卖人说老幺媳妇在上一傢下的两个崽都是健康白胖的男娃,她屁股极大,一撇腿就能给他生一个男孙, 说是一点不费劲不娇气。要不是有年纪,这点钱还想买到?
村正犹豫许久还是咬牙买瞭。
现在就盼著老幺媳妇肚子争气,给老幺生俩,他死后也能瞑目,能见列祖列宗瞭。
思及此,村正心裡也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呢?
可惜几年前死的那个俏生生寡妇。
要是没出那一档子事情,自己也可以厚著脸皮向老兄弟打听打听,让那个老兄弟那个俏寡妇儿媳给自己老幺当媳妇儿,即省瞭钱,还能有个不要钱的开蒙先生……
啧啧。
隻可惜,那会儿老幺还没长大呢。
他斜眼对老婆子凶道:“你懂什么?”
又道:“将老幺叫来。”
村正在朱傢村也是说一不二的存在,这一好消息传瞭下来,不多会儿便有人跑来询问真假,获知是真,脸上露出淳朴傻笑,道:“也要俺一个呗,俺力气大能干活。”
同村人笑道:“就你?”
也不知招多少人,全招瞭最好,若隻挑最好的几个,那身边的可都是竞争者瞭。
他恼羞:“俺怎么就不行瞭?”
另一个同村人笑道:“你怎么就行瞭?你那媳妇来瞭多久瞭,还被她拿捏著。”
朱傢村这一年办瞭两桩亲事。
一桩是村正傢的幺儿。
一桩就是这个男人。
幺儿年纪比这个男人小得多,他媳妇都已经乖顺瞭,夫妻俩天天窝在傢裡不见人影,倒是这个男人,天天被他媳妇抓得左一道伤,右一道疤。闹得村头村尾都知道。
男人恼羞成怒:“哼,她昨儿乖瞭。”
又一人道:“要不是俺们几个兄弟给你支招,她能乖?这买来的媳妇儿,就是要打,往死裡打,打得多瞭就听话瞭。你供著她,她就跟你蹬鼻子上脸,还想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