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是祈善夹枪带棒这么问,秦礼哪有理智去静心聆听思索?
但顾池不一样。
秦礼对这位面相孱弱的青年文士有些同情,下意识会迁就对方,给予更多的耐心。官府徭役繁重问题,也是导致秦礼故国覆灭的主要原因之一,他有研究。
因此,他很难回答出来。
不是不瞭解,而是太瞭解瞭。
徭役需要每傢每户出青壮参加,但青壮又是一个傢庭主要劳动力,失去青壮意味著耕作收益减少,再加上繁重的赋税,能轻而易举逼迫一个傢庭走上绝路。
而且,徭役繁重耽误耕作隻是一个弊病,还有大量庶民不堪劳作而亡的。
秦礼有心去改,但无力回天。
徭役一事涉及太多利益牵扯。
他稍微动一动便可能惹来杀身之祸,他不惧怕为国捐躯,隻怕死得毫无价值。导致故国覆灭的问题,也不隻是一个徭役。
但,顾池这话给他极大啓发。
他心下闭眸,深吸一口气。
一改先前的姿态,诚心请教。
一桩事情,若利大于弊,便有执行的价值。他想知道河尹沉君怎么想的。
即便沉君年幼想不到弊端,身边的幕僚策士也不会看著沉君自掘坟墓。
此事,或许真是他们几番商讨,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
倘若如此——
秦礼心间似乎起瞭点儿波澜。
“恕礼愚昧,还请顾君赐教。”
顾池:“……”
看著秦礼准备跟自己促膝长谈的架势,顾池在内心将祈善问候瞭百八十遍。
这厮自己跑得快,留他应付秦礼。
秦礼这厮古板得很,不达目的不罢休,没那么好打发。顾池借著饮茶的空隙,心思活络起来,思索著压榨武胆武者究竟有啥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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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处难道不是他们人力便宜?
自傢主公的初衷,也仅仅是为压榨赵奉啊,白嫖天海的劳动力而已……
隻是,这些理由可不能摆出来。
传到吴贤耳中,两傢还不绝交?
让他想想,有啥高大上的借口……
电光石火间,顾池拟定好腹稿,准备开始他的忽悠狡辩……啊不,解释。
“唉,赐教不赐教的,不敢当。”
顾池故意放慢语速,让自己看著更加高深莫测,实则就是为瞭拖延时间。
“此事有利有弊,端看如何取舍瞭。”
秦礼点点头:“嗯。”
认真听讲的架势,恨不得当场做笔记。
顾池嘴角抽瞭抽,道:“武胆武者非同常人,即便是低等级武胆武者,一人也能抵十人用,中级武胆武者更不用说,能让多少庶民免于徭役之苦?没瞭繁重徭役,傢傢户户青壮便能安心耕作,男耕女织,生活富足……”
“可——若田地都到瞭武胆武者手中,他们无田可种,自然也无粮可食。”
顾池反问:“隻有种田才能果腹?”
秦礼:“???”
顾池心下懊恼自己口快,急忙找补。
“倘若一名武胆武者能耕出十人乃至百人所需粮食,粮食还会精贵吗?”
秦礼被问得一怔。
瞬间,似茅塞顿开。
是啊——
若是粮食泛滥,价格哄抬不上去,庶民可以用其他营生赚来的钱买粮食,买得起自然就不会饿死。隻要不饿死,总能想到其他办法活命,因为基本的生存门槛低瞭。
隻是——
秦礼又有疑惑瞭。
“倘若世间良田被几傢姻亲权贵所控,他们商量著一起将粮价抬高,或者少给庶民工钱……庶民不一样生存艰难?”这问题犀利。
顾池心下腹诽这厮怎么这么多问题,他道:“若是这种情况,这几傢姻亲已经越界瞭,甚至能动摇国本,王室国主还能容忍他们?此事自然会有人干预。世间庶民何其多?若他们过不下去瞭,国不将国,国主王位还能坐稳?”
谁敢这么干,九族骨灰都给扬瞭。
顾池笃定,自傢主公绝对干得出这种事情——人傢拿著河尹几傢地头蛇的尸体筑京观这样的事儿都干出来瞭,还有啥不敢干的?
真要有这样的蠢货犯到她手上?
呵呵,估计她做梦都要乐醒,因为又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将人抄傢瞭。
从别人口袋掏钱给自己,岂不美哉?
秦礼若有所思地点头。
不得不说——
祈元良的同僚就是比祈元良靠谱。
隻是——
他又有问题瞭。
“倘若世间良田都被武胆武者占据,国主又该用什么限制他们?他们手中有粮,自身又有傲人武力,何不招兵买马,自己为王?”
顾池:“这就要看那位主君的魄力瞭,有无这本事压制天下武胆武者!”
秦礼对这个回答最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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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以为如何?”
看著垂眸深思的秦礼,顾池面上仍端著高深莫测的派头,似笑非笑,实则内心长长舒瞭一口气。他还借著袖子的遮掩,摩挲湿汗掌心,暗暗祈祷秦礼别再问瞭。
再问——
他可就要露馅儿。
兴许是老天爷听到他的祝祷。
他看著秦礼那双紧蹙眉心逐渐舒展开来,跟著轻叹感慨:“自古以来,变法一道犹如蹑足行于刀尖,未有不伤一兵一卒就能成事之前例。沉君想法大胆,敢为前人所不敢为,一心为民,确实难得,可一旦行差踏错,其下场必是万劫不複……”
这也是秦礼亲身经历之一。
深知此事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不,沉君图谋的变革比他当年经历的大得多得多——后者隻是一小国变革,前者可能是一簇即将席卷整个大陆的变革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