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原先不想管这闲事,隻是看著鲁郡守,不禁想起已故亲人。倒不如让他听听女儿的声音,怀著仅有的欣慰,含笑归入黄泉,也算是给予其最后的体面和尊重。
作为生者,她太清楚弥留之际还带著不甘、眷恋与遗憾是多么难过的事。
“我并没责怪你的意思。”沉棠不顾髒污,抬手轻柔地将鲁郡守完好的那一隻微睁的眼合上。另一隻手轻拍白素肩头,给予她安慰性质的怀抱,“隻是我听说,人死后,五感中耳力是最后消失的,因此人在死后一段时间,仍能听到亲眷哭喊……”
白素先是因为沉棠这一动作而错愕——自傢主公比她小瞭好几岁,没想到会宛若成人一般一本正经宽慰自己, 心中熨贴——而听到沉棠后半句,脸色倏白。
“主公,我——”
白素将自己代入鲁郡守。
担心自己好心办瞭坏事。
遗憾没消除, 真·死不瞑目瞭。
“我隻是这么听说,也不用太当真。”她看著鲁郡守还带著馀温的尸体,郑重道,“你的女儿,我会照顾。不敢说给予多少荣华富贵,但至少能让她在这世间觅得一处容身之地。隻要我沉棠还没倒下,她就不会出事。你且安心上路。倘若这世间真有六道轮回,我允诺你——当你再来人世的时候,此间必是海清河晏,歌舞升平……”
微风拂面,似人叹息。
沉棠命人将鲁郡守残缺的尸体找回来,拼拼凑凑,至少让人能全尸下葬。至于其他人的尸体,收拾起来一把火烧瞭,她可没有这么多人力将他们一个一个土葬。
搞定这些,还有其他要忙。
虽说流民草寇已经被暂时打退,但保不准他们又会卷土重来,鲁下郡又群龙无首,城中庶民失瞭主心骨,这种时候不将他们情绪安抚下来, 怕是会生出乱子。
她命人召集鲁下郡官署官吏。
结果——
看著稀稀疏疏、小猫三两隻还颤颤巍巍的鲁下郡官吏,她愕然道:“怎么、怎么隻有你们几个?”这么点儿人比当初的河尹治所好不到哪裡去,“其他人呢?”
她记得鲁郡守生前挺阔绰的。
一点儿不像是个穷鬼。
这时,站出来个脸嫩的,估摸著还是个新人,他如实回答道:“其他人……不是已经逃瞭便是已经降瞭,隻剩我等几人……”
沉棠:“……”
说起来,她还不知道鲁下郡治所怎么就被攻破瞭,希望他们能为自己解惑。
几人面面相觑。
沉棠见他们欲言又止。
便问:“怎么,是不能说吗?”
官吏道:“也不是不能说,隻是——”
他们隻是担心说出来会有损先主公的名声,这事儿鲁郡守输得真的冤枉。
沉棠想瞭想,看著护卫白素,道:“这裡没嘴碎之人,有什么就说什么。”
官吏仍是面色为难。
沉棠隻好挥退左右护卫。
“这裡无事,你们出去吧。”
白素与吕绝抱拳,行礼退下。
官吏又看看左右几个官吏。
沉棠心领神会,让他们也在门外侯著。
官吏这才打开瞭话匣子。
其实这事儿说起来也不複杂。
这事儿还要从鲁郡守自身说起。
衆所周知,先主公鲁郡守脾性执拗,异于常人——其他人用人,参考人才的出身和才能,而先主公先看对方外貌合不合眼缘,其次才是才能,出身反而不甚在意。
这是其一。
其二,鲁郡守深爱他夫人,对几个不太符合他审美的大小舅子也爱屋及乌,虽然没给他们什么重要职位,但总是和颜悦色,遇事不决的时候会听听他们的意见。
采不采纳是另一回事。
沉棠不由得想起昨晚那个能说会道的僚属,她的猜测也被官吏之后的回答证实。那位僚属是鲁郡守岳傢最疼爱的小舅子。能说会道又有几分真本事,便将鲁下郡府库交予对方看管,平时也没怎么过问,此人借著这份信任暗地裡营私牟利,拉帮结派。
鲁郡守本就是个粗人,醉心修行,一看到複杂的内政就头疼,隻要最后数目合得上,基本不会多过问。那位僚属小舅子顺利蒙混瞭几年,账目亏空越来越大。
此次,流民草寇来袭。
以鲁郡守的脾性,自然要死守,寸步不让,但敌人数量甚巨,一昧防守可比进攻更加耗费钱粮。以往还能周转倒腾的府库支撑不下去瞭,僚属小舅子顿时慌瞭,倘若是平时被发现,看在早死的阿姊份上,自个儿至多被打得十天半月下不来床。
疼归疼,小命总能保住。
但现在是战时!
缺少粮草会牺牲鲁下郡万千庶民。
这位姐夫绝对会杀瞭他!
为瞭小命著想,他绞尽脑汁想要为自己谋一条生路,甚至试图旁敲侧击试探鲁郡守的口风,哄骗他怜悯流民草寇,开仓赈粮,收纳流民,隻当是花钱买平安。
他隻是这么试探就被一顿狠骂!
僚属小舅子慌得不行,起瞭杀心。
背著鲁郡守,暗中与流民草寇大帅首领暗通款曲,鲁下郡除瞭治所城池,其馀县镇很快失守。治所城池被攻破后,又是僚属小舅子给敌人出瞭个恶毒主意。
鲁郡守这辈子谁都不放眼裡,但唯独对亡妻所出两子两女格外疼爱。
对跟亡妻酷似的小女儿,基本是要星星不给月亮,还准许其女扮男装与两位兄长一起习文习武,若不是长女自小性格温婉,不爱武装喜红装,估计也能宠成鲁下郡第二头胭脂虎。拿捏住这几个,再以城中庶民为要挟,不愁他不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