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棠认认真真瞧瞭一眼。
老老实实摇头:“不认识。”
那人一听沉棠是新来的,心气顺瞭点。
他道:“老子可是郡府侍奉的。”
府上负责采买的管傢是他的舅舅。
沉棠点头表示自己知道瞭。
这人还等沉棠的“孝敬”。
不说白送吧,也该买一送一,打好关系才能在这一片地方安稳做生意。结果这个愣头青一点表示都没有,还用眼神询问他这么还杵著?既然买不起就挡人傢摊位耽误生意。
他挂不住面子,但也不敢大闹。
毕竟郡府就在不远处,他们那位郡守脾气不是很好,也不喜欢底下的人给自己惹麻烦。平时仗著郡府欺压普通商贩,占点小便宜他不管,但若将事情闹大瞭,通通仗责发卖。
沉棠好笑催道:“客官还买不买?”
这人见占不到便宜,不情不愿掏钱。
打开其中一坛,浓鬱酒香扑鼻而来。
这人在郡府伺候,偶尔府上宴请,剩菜送到厨房,他还能喝上几口美酒、品尝几口佳肴,还是有一定品鉴能力的。若每一坛都是这质量,反倒是他赚,回头报账能说是十两。
“你这些酒还有多少?”
沉棠道:“要多少有多少。”
“好大口气,你一个小酒作坊能有多少存货?”他轻蔑地将酒塞盖回去,动作倒是诚实,一口气将沉棠长凳上的全部扫光,确信每一坛都是酒香浓鬱的好酒,这才放心交钱,算钱的时候连一毫一厘的便宜都想占,“你且在此处等消息,若主傢满意,剩下都要瞭。”
沉棠问:“你的主傢是郡守?”
那人骄傲地哼瞭声道:“不然还能是谁?小丫头,你的酒若是被看上,日后就发达瞭。”
沉棠敛眸浅笑不语。
她发达不发达不知道,不过——
正欲吐槽什么,一道格外不同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沉棠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看去,正好看到一扇凑巧合上的窗门。沉棠皱瞭皱眉,打散瞭多馀心思,将空酒坛装满酒继续摆摊。
与此同时——
顾池站在窗侧,看著同屋之人将撑著窗户的叉竿取下,意味深长:“居然被发现瞭。”
“退步瞭啊,顾望潮。你的文士之道,就这?”取下叉竿的人生著一张普普通通,丢进人群就找不到的普通面孔,连声音都是大衆款的,若说何处特殊,那就是气质瞭。
“祈元良,你不如化作本来面貌?这是雅间不是光天化日,你何必继续遮遮掩掩,弄得像是见不得人。”听到“文士之道”,顾池的脸色微微发青,旋即又放松下来。
他手中也有祈善把柄,不憷。
是的,祈善。
那人催动文心、抬手拂面,露出沉棠熟悉的面容,连带改变的还有他的声音。
“习惯瞭,小心驶得万年船。”
先前收到顾池不怎么友好的来信,他便僞装一番出来会“友”。说是“友”,其实他跟顾池没什么交情,不知对方来意。又怕劫税银一事横生枝节,几番犹豫还是选择“单刀赴会”。
隻是没想到——
沉小郎君会在楼下不远处当垆卖酒。
说起这个,他就忍不住叹气。
沉小郎君对摆摊是有多深的执念?
若非知道是巧合,他都怀疑这厮是跟踪自己来此瞭,偏巧还心裡话一堆,靠著话痨在一衆百姓之中脱颖而出被顾池发现。
真是万万没想到。
更没想到沉小郎君进步飞速,能发现顾池的窥心,若非祈善叉竿拿得快,他就暴露瞭。
“既然如此谨慎,你来孝城作甚?”
祈善反道:“这话问你,也恰如其分。”
二人面面相觑,安静无声——他们得承认,都是心怀鬼胎的人,谁也不比谁清白。
彼此对对方都是“隻闻其名”。
可他们的“名”嘛——
大概就是半斤对八两。
目下情势,谁也不想对上对方。若能双赢,互相避开,达成彼此目的最好,若是不能,也别斗个两败俱伤,白白让他人捡瞭便宜。
顾池率先打破沉默。
“公平起见,一人一问?”
祈善道:“可。”
话分两头。
他们这边硝烟弥漫,而郡府那边也不太平。
郡守是个年轻得出人意料的中年男子,看相貌三十出头,没有根基又是十乌异族,这个年纪能爬到如此高位,谁看瞭不说一句牛批!
妥妥别人傢的孩子。
这会儿,这位别人傢的孩子却恭恭敬敬招待著贵客——说是贵客,此人穿著却连郡府仆从都不如。一袭打著补丁的粗佈麻衣,眉宇间包含长途奔袭后的疲累,鬓发灰白,满面风霜,身边带著个六岁左右的男童。
男童生得粉雕玉琢,神情天真烂漫。
他乖乖巧巧坐在贵客身边,慢慢咀嚼著软糯细腻的夹心糕点,一点儿不在意大人们的虚与委蛇。
郡守看得眼角微抽。
是天真烂漫,但狠也是真狠。
想到郡府司阍没轻没重要将贵客推下石阶,却被男童一枪扫断腿,抵著眉心警告,郡守心下就寒瞭两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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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主,这位小友是……”
郡守勉强挤出一抹难看的笑意。
尽管今时不同往日,但看到这位往日座主还是忍不住两股打颤,口干舌燥,心慌气短。
被称为“座主”的贵客循著郡守视线看向阿宴,眸子深处滑过几分暖色,粗糙皲裂的大掌轻抚他的头顶,温声道:“他小名叫‘阿宴’。”
听到老师喊自己,阿宴将注意力从夹心糕点拔出,眨瞭眨眼,茫然地看著老师,似乎在问喊他作甚。老者笑著指瞭指郡守的方向,答道:“不是喊你,是你这位师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