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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下潮涨(146)

茉莉进行手术的时候,林扶摇正从上海赶往南京,路上给戴远知去瞭电话。

打完这通电话,戴远知坐瞭最近的一班航机,从平城飞到南京。

他明知道和于长东的这场战役已经打响瞭,也明知道敌在暗他在明,对方不可能放弃这次事件,利用舆论大做文章,逼他到进退维谷的地步。

但是,戴远知还是要去。

他扔掉瞭所有的原则和理性,抛掉瞭俗世的枷锁,就算这一趟是万丈深渊,他也要跳下去。

在茉莉备受煎熬的这三个小时裡,戴远知推掉一切工作,将所有可能的后果担在肩上,从中国的北端飞往南端,跨越一千多公裡,隻身赶去她身边。

当茉莉被护士从手术室推出来时,戴远知的私人飞机降落在医院顶楼。

林扶摇在电梯门口等到瞭他,两人视线一接,林扶摇心领神会,说道:“看她实在疼得不行,让医生打瞭止痛针,刚睡下不久。”

戴远知没有表情地点瞭点头:“在哪个病房?”

林扶摇欲言又止,戴远知看瞭眼她。他神情严肃,气氛异常凝滞。林扶摇说道:“还是先去趟医生办公室。”

戴远知注意到她话裡有话,停下脚步看著她:“发生瞭什麽事?”

林扶摇微微叹瞭声气,隻说:“老戴,你要有心理准备。”

戴远知悬瞭一路的心,咯噔坠落。他什麽也没说,大步走出电梯间。

办公室裡,主治医生正襟危坐,林扶摇介绍道:“这是王教授。”

简单打瞭招呼,王教授长话短说道:“应林女士的要求,我们为患者进行瞭全面检查,这是她的脑部CT,这块区域发现瞭肿瘤。”

戴远知目光看过去。其实刚才林扶摇将他带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有瞭预感,眼下医生的这番话证实瞭他的猜测。

“能切除吗?”戴远知问。

“运气比较好的是,还没有扩散,极早治疗能控制住病情蔓延,隻是——”

戴远知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不耐地打断:“隻是什麽?”

“隻是这个位置不太好,手术的话,风险会很大。但是如果不及早控制,会更麻烦。”

医生安慰,“任何手术都有风险。”

戴远知没来由地一顿烦躁。

“手术成功率是多少?”他直接问道。

医生:“这不能保证。”

“以后会有複发的可能麽?”

医生摇摇头:“不能百分百保证。”

“这肿瘤形成的原因也不可知?”

医生:“形成原因很多种,有基因裡携带,也有外部环境导致的,各式各样,不好说。”

戴远知没再说话瞭。

过瞭会儿,他问:“她自己知道吗?”

医生点瞭点头。

“这件事我要向你道歉,”林扶摇轻轻吁出口气,“这是我和医生讨论的结果,觉得茉莉还是有权知道此事,瞒著她未必见得好。”

林扶摇本以为他会发脾气,因为这件事是她先斩后奏的,事先并没有同他商量过,事发紧急又突然,根本没来得及向他讲明。

出乎意料的是,戴远知所表现出来的是极致平静的反应。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隻是静坐著,静坐著,不知在想什麽。

林扶摇知道,他心裡一定是很痛苦很痛苦的,也一定无法在那麽快的时间裡接受事实。人在情绪极致的拉扯状态下,反而是麻木的,冰冷的,没有任何表情的。

她从未见过戴远知这样。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他们在二十几岁的年纪,就经历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遇到过的事情,性命堪忧,天都要塌下来的时候,他都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笑一笑,然后那些事情便从指间飘走瞭。

那时候她问过他为什麽心态总是那麽好,他说,有什麽想不明白的时候,就看看苏东坡的诗集,看著看著,人生就豁然开朗瞭。

但是她也知道,有两件事是他怎麽也过不去的,爷爷的离世和大哥远走异乡。也许哪一天看开瞭,但永远不可能放得下。

现在,他的生命裡又多瞭一个放不下的人。

这责任一担,恐怕就是一辈子瞭。

戴先生,已经再不可能是以前那个无牵无挂的戴先生瞭。

戴远知和林扶摇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他边走边脱掉大衣,挽在手上,下巴微仰,扯松领口,一路上,空气压抑,两人没有交流。

到瞭病房外,林扶摇对他说道:“忍瞭三个小时,生生疼瞭三个小时,硬是没掉一滴眼泪。这孩子,看著柔柔弱弱的,性格是真硬。估计还疼著,别让她说太久的话。”

饶著林扶摇,都不由的心疼。对他说这番话时,鼻子也酸酸的,她想,戴远知要是亲自看到瞭这小姑娘,得心疼成什麽样。

她不忍进去跟著掉眼泪。

戴远知转身拧动把手时,林扶摇想起什麽,叫住:“等等。”

她从包裡取出一枚铂金戒指交给他:“这是她让医生转交给我保管的。”

戴远知看过去。她的手指太纤细,戒指上被缠瞭半圈红线,银色和红色交织著。

他低头接过,将戒指紧紧包进掌心。

戴远知走进病房,看见茉莉躺在那裡,雪白的一张脸,昨晚还在电话裡有说有笑的姑娘,隻是短短一天的时间,这会儿全无血色的躺在这张和她脸色一样白惨的床上。

她一定疼极瞭。连在梦裡眉心都轻轻地蹙著。

戴远知一步一步走向茉莉,每一个步伐有如万钧沉重。

他一路南下,一刻不敢停歇,经历仿佛一个世纪那麽漫长的时光,终于来到瞭她面前。戴远知弯下身,半跪在她的病床前,手指慢慢划过她薄白的脸颊,被汗水沁湿的头发,抚平眉心处的褶皱。